第10章 第 10 章(1 / 1)

洗漱后已是深夜。

元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骤然想起,在千书阁遥遥相望的那双眼睛,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昏昏沉沉的大脑思维迟缓,就在即将入睡那刻,元栀登时睁开眼睛,径直从床上坐起,她想起来了,那双狐狸眼,那样的眼睛,不就是凤玄歌的眼睛吗?!

整个人瞬间清醒,脑子飞快运转着。

他们去千书阁定然也是去找寻什么物件的,莫不是……元栀不敢多想,急匆匆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趿拉着鞋,秉烛打开梳妆台底下的小暗格。

里面赫然放着几册书。

元栀捏着书坐到紫檀芙蓉雕花书案前,书案上摆着还未拆封的首饰,一些零散的小巧玉石,以及一些不太入正流的画本子。

她虽然不爱读书写字,但她的书案却是顶好的料子。随手挥开杂物,元栀仔仔细细打开看了一眼这些书册,不看不知道,一看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写的什么……

大理寺丞赵谦在长安西郊养了外室……兵部侍郎裴君最宠爱的小儿子并非亲生……

“……”

元栀懵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朝中人的秘辛!元栀的心口处扑通直跳,一目十行地阅览下来,整个人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好像掌握了天下的秘密,这可比任何一本画本子都要精彩。

她忙深呼吸,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粗略看了一下,元栀手里的东西并非只有这些关于长安秘辛的,还有一些似乎讲的是天文地理的书籍,以及一些其他她不太看得懂的书册。

应当不是凤玄歌在找的东西。

翻开最后一本,元栀当即傻了。径直翻回封面,《驭夫三十六计》几个大字格外醒目,甚至连书写封面的墨水都掺了金粉。

这又是什么劳什子书……从封面到封底就透露着一股歪门邪道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打开书籍,元栀盘腿而坐,这本书并非如元栀印象中类似于孙子兵法之类的书籍一大堆的道理,反倒是用故事来叙述。讲的也多是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没有那么多繁冗华丽的辞藻,元栀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男女之间,欲拒还迎之道……”元栀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双目,下一刻,一股脑地倒在书案上,昏沉睡去。

待元栀醒转时,天正微微发亮,她坐在书案前懵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元栀!竟然也有伏案读书到天明的一天!

这件事值得流传将军府,并手抄一百份送给将军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简直是可以百世流传的程度。

元栀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上这本《驭夫三十六计》,虽然是禁书,讲的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但元栀还是有所领悟。她想起来,绿芜同她说的那些话。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元栀瞬间清醒,手忙脚乱地将书册收了起来,下一瞬,绿芜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姑娘,奴可以进去吗?”

“进。”

绿芜端着雕花铜盆走进,看见元栀坐在书案前愣了一瞬:“姑娘今日起的真早。”

往日这个时候,绿芜还要好声哄着她起床。

元栀打了个哈欠,起身坐在梳妆台前,声音懒散:“今日怎么这般早?”

“老夫人今日身子好些了,又听说大公子二公子回来,在寿安斋备了早膳,姑娘,您也得去。”

元栀催促:“原来是祖母,那你快些。”

元老夫人自去年入冬时得了风寒后,身体情况一落千丈,春寒暑热秋凉,一个不仔细就会病倒,正因如此,她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在寿安斋养着,再也不曾出门。

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绿芜在百宝箱上挑了片刻,选了一支海棠步摇,稳稳地簪在了元栀的发上。

穿过花廊,经过杏林,蜀锦鞋踩在下人还未来得及扫净的银杏叶上,秋叶嘎吱作响。

还未入冬,寿安斋的门上却已垂着厚厚的布帘,隔绝着从缝隙中窜入的秋风。

屋内药香萦绕,紫檀木供桌上放着一尊金玉菩萨,还未进入里间,元栀已然听见细碎的谈话声。绕过鹤鸟苏绣屏风,一眼就瞧见早已经来的元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转瞬又平和下来。

元栀步履轻盈,站在元晋舟身侧,扬起一抹春日和煦般温暖的笑容,温声道:“祖母。”

斜倚在软枕上的老人带着墨绿色仙鹤抹额,白发苍苍,脸上横亘着的皱纹深如沟壑,元蔷正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说话,元栀一来,元老夫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元栀身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啊,是栀栀来了,到祖母这儿来。”

元栀顺从地上前,自然而来地挤开元蔷,元蔷的脸色瞬间沉了三分,此时在寿安斋,却又不能发作。

“祖母今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今年一定能康复的。”元栀握住元老夫人的手,声音温和又从容,一双杏眼澄澈透亮,水蓝色凤尾罗裙衬得元栀肤白如玉,清水芙蓉。

元老夫人凝了半晌,而后悠长地叹道:“栀栀出落成大姑娘了,切莫像从前那样,一点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像这样,多乖巧。”

元栀面上的笑容停滞了片刻,最终没有反驳,只是扬起甜甜的笑道:“祖母说的是。”

“我记得,栀栀是不是快成亲了,和那……”元老夫人面露凝色。

“李卿回。”元蔷忽然岔了句话进来。

元栀下意识回头瞪了元蔷一眼,元晋舟眉头微蹙,张开口想阻止,又碍元老夫人在场,将话咽了下去。

“噢,对对,那李家的小子,我们栀栀也要嫁人了,我的身体也快不行了,一定会撑着,撑着看我们栀栀出嫁,到时,再给栀栀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苍老的脸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元栀的目光晦暗不清,似乎在透过元栀又看到了什么一般。

看着元老夫人的目光,元栀下意识想闪躲,眼里又蓄了泪意,瘪了瘪嘴道:“祖母,不要这样说,祖母能活一千岁!”

元老夫人缠绵病榻这么久,明眼人早就知道她不知何时就会仙去,就连后院的寿材都早已打好,停在厢房中。

“祖母身体康健,来日我若成亲,还得祖母为孙儿取名呢。”元晋逍笑眯眯的说。

“也是,老二也差不多可以成亲了。”元老夫人眼睛转了转,上下打量着元晋逍和元晋舟,感慨道:“你俩也都是适婚的年纪了。”

元晋舟一心为朝廷,这些年也逐渐在战场上展露头角,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在家时从未提过成家一事。而那元晋逍,元老夫人是知道他的脾性的,风流少年如何愿意成家。没成想,两位哥哥还未成亲,元家最先成家的却是那三姑娘元栀了。

元晋舟不动声色地推拒道:“孙儿功业未成,如何敢成家。”

“祖母,您一定能长寿,姐姐嫁人大抵还要好些年头,祖母可要健健康康的才好,不要老操心我们小辈。”元蔷见缝插针地说话。

元老夫人原先还在想元晋逍和元晋舟的婚事,骤然听见这话,缓了好片刻才问道:“什么叫还要好些年?前儿个公复还和我说,就是今年的事情啊?”

元栀的脸色彻底黑了,看向元蔷的眼神蕴着深深的寒意。

元蔷有些后怕地躲到元晋逍身旁,面对元老夫人的疑问,避重就轻地说:“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姐姐把那李家公子的母亲打了一顿……”

“元蔷!祖母面前就不要说这些事了。”元晋舟睨了元蔷一眼,素来温柔缱绻的双目此刻也凌厉如刀。

元老夫人的目光倏地凌厉,声音嘶哑:“怎么回事?”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元栀忽然觉得喉头紧涩,刚想开口解释,元老夫人突然开口:“栀栀,女则第一章可还记得?”

女则……什么女则……

元老夫人是传统的女子,三从四德,女德女训。她也这样要求着元家的女儿去学习背诵,怎奈元栀是个跳脱不肯听训的性子,什么女德女训,那些教习姑姑来授课的时候,元栀直接翻墙逃课。

她也根本不怕那些教习姑姑的手段,再者又有元公复和元晋舟在背后撑腰,这些书,她愣是看都没看过,更遑论当下要背出来。

元栀瞬间觉得眼冒金星。

磕磕巴巴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元老夫人的眉色愈来愈沉,见元栀这般窘迫的模样,她也知道元栀是背不出来,当即扬声道:“福芸,把那些女德的书搬出来,让三姑娘今晚好好学习学习!抄完明日就送来我这!”

元栀脸色骤白,她最讨厌抄书了。

眼瞅着被唤为福芸的老嬷嬷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元栀只觉得腿都软了,目光对上元蔷挑衅的眼神时,元栀只觉得胸口处一阵无名火。

此处是寿安斋,若非在这,元栀好歹要让元蔷知道什么叫做尊敬长姐。

脑中骤然回想起昨夜看的书籍,元栀咽了咽吐沫,就在元蔷戏谑的目光中,瘪起了嘴,径直跪了下来,声音微颤:“祖母,我知道背不出书是我的过错,可,我是实在忍受不了,您要为我做主。”

“那日殴打李家夫人是我的不对,但,我实在受不了外面漫天的流言,分明是李家未娶妻而先养外室在先!可外头却对我议论纷纷,还说我与李卿回未婚而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一室,若只是非议我便罢了,可,可这又关系着我们元家的名声啊……”

说到这,晶莹的泪珠恰合时宜地从眼角缓缓落下,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元老夫人身子不好,也没有不想活命的下人将这些腌臜事情传到她的耳边,乍一听这些事,元老夫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她印象中,元栀是一个好强的性子,起码在她这边很少会吐露委屈,毕竟元栀若是有不喜欢的人事,早就自己解决,哪里轮得到在她面前哭诉?

她虽不喜元栀有些跋扈的性子,但能让她这般声泪俱下,事情定然不简单。

“到底怎么了?是谁敢这样非议我的孙女?”看着元栀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元老夫人最终还是软了语气,有些心疼地捏着她的手背。

“我亲眼看见……”她欲言又止,面上似乎带着几分为难:“还是不说了……”

元晋舟挑眉看着元栀,唇角蕴了丝笑意。

他无法无天的妹妹,好像学会了什么东西。

“说!”

元栀抿唇,似乎是挣扎了许久,这才幽幽抬眉,对上元栀惊愕的神情,道:“我亲眼看见,蔷儿妹妹和那周瑶,唐婉秋说,我和李卿回早已暗度……”

元蔷的脸霎时白了:“我没有!祖母,我没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姐姐,你莫要冤枉我!”

元晋逍长眉紧蹙,上前一步,宽阔的肩膀挡住元蔷,沉声道:“蔷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元栀,你不喜欢蔷儿整个将军府都知道,你别诬陷人。”

元栀泪眼婆娑地看着元晋逍,这个分明和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长,此刻却站在一个庶出女的身前,为了这个庶女,和自己争辩。

曾几何时,元晋逍也是这样站在元栀面前,对着那些想欺负元栀的人冷嘲热讽,彼时的元晋逍,也会用自己还未展开的肩膀挡住面向元栀的冷箭。

内心虽然一片平静,但脸上却涌现出一股悲哀:“二哥,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若不喜欢谁,向来直来直往,我何时会去这样满口胡言地冤枉他人?”

这话倒是没错。

谁不知道,元栀不是一个会伪装自己的人,她的喜怒哀乐全然挂在脸上,也向来不屑去冤枉她人。

元蔷小时候被元栀揍了不知道几次,被元公复制止了好几次,元栀这才对自己这个厌恶的庶妹稍稍好些。

起码能动手,她是不会去费脑子动口。

室内又陷入奇异的死寂。

元蔷瞬间乱了阵脚,刚想开口辩解,又被元栀占了话头:“蔷儿,你我虽然水火不容,你不喜欢我,我心里明白,可再怎么样,都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你这样在外头造谣诽谤我,你可知,你败的不仅是我的名声,更是将军府的百年清誉!”

说到这儿,元栀一脸悲愤失望地朝元蔷递来一个目光:“蔷儿,你糊涂啊!”

不对,元栀今天什么情况?元蔷呆呆地望着元栀,下一刻,就听元老夫人开口:“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元晋舟浅淡道。

元晋逍气急败坏地争辩:“你又不在现场,你如何得知?大哥,你别为了偏袒元栀就胡言乱语。”

“我并非胡言乱语。”元晋舟淡淡地睨了一眼元晋逍:“这件事闹得很大,外面风言风语遍地都是,你若不信,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

元老夫人狐疑地扫了眼众人,直到一个在场的小厮弱弱开口:“那日我给福芸姑姑去买栗子糕,恰好经过,确实听见……”

“你胡说!”元蔷一惊,指着他骂骂咧咧:“你冤枉我!祖母,蔷儿没有……”

见状,元老夫人也相信了元栀的说辞,看向元蔷的目光有些厌恶:“好的不学学坏的,和你那个没正行的娘一样。”

元老夫人虽然传统,也认可三妻四妾,可这样肮脏手段爬上位的人,她终究是不屑的。

元蔷盯着元老夫人的脸,双腿一软,险些瘫了下来,还是元晋逍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下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她双唇翕动,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脸色惨白不见血色。

她知道,她已百口莫辩。

“福芸,那女则女训把给四姑娘一份,手抄完后送来寿安斋,另外,四姑娘在外胡言乱语,为长记性,让她今晚在祠堂跪两个时辰。”

元栀欣喜地将书递过去,却听元老夫人道:“栀栀,此事虽是她的过错,但你确实没有背出来,你也得抄。”

元栀嘴角僵硬,还不待她说话,又听元老夫人道:“福芸,库房里有一块松烟墨,便拿来给三姑娘用。”

只见福芸从库房拿出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元栀认得,那墨还是前年某位达官贵人参加元老夫人寿宴时的赠礼。元老夫人俗爱佛经,对抄经用的墨更是慎之又慎。

毋庸置疑,手上这块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元老夫人说了这样长时间的话有些疲惫,原本备好的早膳也没力气起床来吃。众人见状,纷纷告退。

抱着那一册厚厚的书,元蔷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欲哭无泪。

一抬头,又对上元栀挑衅的目光。

元蔷愤恨的目光恍若变成利刃,恨不得刮在元栀身上。

元栀笑意浅浅,扬了扬手里的松烟墨,张口无声比了个口型:“这个结果怎么样,我的好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三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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