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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绵羊(1 / 1)

天亮了,暖洋洋的太阳重新照耀临稽的山山水水。

戋戋已连夜命人送信给晋惕,叫他与沈舟颐在春芳斋一叙,谈谈偷窃双蝉璧的事。

理说晋惕这种有官位在身的人,一般不会自降身份与布衣会面的。奈何这次的事关系重大,沈舟颐外热内冷,着实不是个好料理的人,晋惕必须得亲自出马。

怎么处置罗呈晋惕倒不担心,他主要想取得的是沈舟颐手中的东西。若沈舟颐再不识抬举,他便直接寻个罪名,抓邱济楚去大狱。沈舟颐素来与邱济楚交好,见好兄弟落难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小小的双蝉璧既入了临稽,还能飞出他晋惕的手掌心不成。

地点约在春芳斋的雅间,戋戋放心不下,和沈舟颐一道前来。

时逢夏末,清晨寒露沾衣,戋戋披了件雪青的薄斗篷在肩上。沈舟颐恰好也着雪青之色的袍服,两人同乘马车,又同上楼阁,郎才女貌,宛若并肩出行的少年夫妇。

晋惕提前在春芳斋的阁楼之上,瞥见这一幕,妒火又燃。

他在雅间中摆好了姿势,静等二人。沈舟颐似蓄意消遣他,下得马车后不疾不徐,替戋戋左敛敛衣衫又扶扶簪子,墨迹拖延,好久也不带戋戋上来。晋惕脸色越发不悦,骨节咔咔直响。

终于二人上楼来,晋惕钉子般的目光把女子锁住,厉声道:“戋戋,过来。”

戋戋为难,犹豫片刻,看向沈舟颐。沈舟颐神色如恒,对戋戋温雅地点了下头。

戋戋遂走到晋惕身边,晋惕强势揽住她的肩头,语气不善:“沈公子。”

沈舟颐道:“世子爷。”

“上次沈公子被打断的手骨好了,瞧着跟没事人似的。”

“托世子洪福。”

二人俨然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戋戋偷偷掐晋惕胳膊,生怕他脾气太烈把这桩生意谈崩。然在晋惕眼中,和沈舟颐争夺的已不仅仅是玉石了。

晋惕故意握起戋戋掐自己的手,亮给沈舟颐看:“上次仿佛警告过沈公子,戋戋与某早有婚约,似你这外男该保持距离才是。即便同行,也该分坐两驾马车。”

沈舟颐平静地说:“在下这手骨刚刚痊愈,小妹好心搀扶一下,并没别的意思。”

晋惕眯起凌厉的眼,咄咄逼人:“是吗?”

沈舟颐望向他怀中的戋戋,“不是吗?”

戋戋唯恐越扯越远,便软声央求道:“舟颐哥哥,你把双蝉璧拿出来给世子看看吧。”

沈舟颐遂不疾不徐地将呈有双蝉璧的锦盒呈于桌上。也当真是千金不换的宝货,小小的两只蝉拿出来,映得雅间满荜生辉。

沈舟颐对晋惕道,“请。”

晋惕冷哼,对眼前男子无半分好感。谅对方也不敢拿假货骗他,便也懒得自降身份地多看,不耐烦摆摆手,“晚些时候会把钱送到你府上,按之前说好的价格。”

沈舟颐幽幽重复,“之前的价儿?”

晋惕眉心骤锁,“怎么?”

“您派您侍卫夤夜来我府上偷盗一场,闹得鸡犬不宁,再想和我府交易往来,如何还能按之前的价儿。”

晋惕阴翳:“罗呈的事我并不知晓,价儿是之前说好的,八千两就是八千两。”

沈舟颐施施然一笑,那有恃无恐的神色,却并不像退让。

晋惕孤鹰般的双眸充斥着危险,爆发只在顷刻。

沈舟颐无足轻重地敲敲桌面,起身招呼戋戋,“好妹子,生意不做了,咱们走吧。”

戋戋愕然。

晋惕戾色道:“沈舟颐,你放肆。”

一面将戋戋拽紧。

戋戋涩声:“舟颐哥哥,你别……”

沈舟颐的声线亦冰冷下来,“你尚未出阁,就不回家了是吗?”

戋戋左右为难,咬紧下唇,泪珠悬在眼眶中打转。无奈下只得甩开晋惕,默默回到沈舟颐身边。沈舟颐帮她把面纱重新覆上,就要把人带走。

晋惕斥道:“站住,别动她。”

上前大跨步,重新拽住了戋戋。

如此一来,戋戋的两只手臂恰好被两个男人同时拽住,哪边都挣不脱。她的姿势很变扭,如悬崖走钢丝般,额头沁出冷汗。晋惕黏腻锋利的视线轧过戋戋,要把沈舟颐穿透。沈舟颐不躲不避,正面对峙。

戋戋心下万分恼怒,自己仿佛成为了这两个男人争斗的战利品。她欲大吼同时甩脱两人,可喉咙堵塞,嘴巴也像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捂住,软弱无力。

晋惕目眦欲裂,直接问出来:“戋戋,你心中的人是他,还是我?”

戋戋愠然道:“放开我,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沈舟颐放开她。

可他对她说:“若妹妹今日不回贺家门,以后也不用回了。”

沈贺两家合并,沈舟颐现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为整个家族提供财力支撑。他有权利驱逐家族中任何一人,甚至名义上可以不用考虑贺老太君的意见。

戋戋面色一沉,顿时有种血液凝固之感。她倒不是怕日后无家可归,只是感觉沈舟颐平淡的话语中,似乎捏着她的死穴。

她檀口微微张合,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他:“你说什么?”

沈舟颐无声,却道:“你心里清楚。”

戋戋死死咬着唇,对于贺家的事她心中有鬼,唯恐沈舟颐真的知道了什么。晋惕见她犹豫,忍无可忍,命人将沈舟颐拿下。

戋戋喝道:“住手。”泪水连珠价儿地落下。晋惕见她落泪微有一愣,戋戋趁机甩开他,忍辱负重地站回到了沈舟颐身后,“我还未出嫁,还是贺家的女儿,不会和外男走。求哥哥不要和祖母讲今日之事,戋戋不愿让她老人家失望。”

沈舟颐冷淡地睨她,未曾搭话。他握住她的手,像掐着一截玉葱。长兄如父,未嫁从父,他操控她理所应当。即便晋惕是再大的权贵,也逃不过人情二字。

罗呈等侍卫都守在门口,披坚执锐。

晋惕无可奈何,怒吼道:“都退下!”

他倨傲的脸颊第一次露出沮丧之色,是为戋戋。他容忍不了沈舟颐当着他的面把她带走,用那些繁文缛节生生将相爱的他们分隔开。等戋戋嫁过来,他非活撕了沈舟颐不可。

沈舟颐挑眉,“怎么,世子反悔了?”

“把她留下。想要多少,你说吧。”

沈舟颐侧目瞥向戋戋,“妹妹觉得应该要多少?”

他扣住她的手隐隐约约在衣袖中,被一层纱笼着,分外旖旎。

晋惕眼尾泛红,妒火和恨意欲焚了眼前的男人。方才晋惕曾与戋戋五指相扣示.威给沈舟颐看,此刻却全报回来了。

戋戋声腔中还有些许哽咽之意,沈舟颐便领着她重新坐下,和晋惕面对面。局势迥然发生了变化,方才戋戋还与晋惕同坐在一边眉目传情,此刻她却坐到了另个男人身边。

晋惕不断劝自己要忍。

杀人也不能在这里杀。

戋戋擦擦眼泪,低低对沈舟颐道:“哥哥莫要再为难世子了,就稍微少要些吧……他的钱都在母亲手里,实在也不富裕。”

晋惕敏感地嗔道:“戋戋,莫要多言!”

晋惕本想说“莫要求他”,可这么一来,就好像晋惕这堂堂世子对沈舟颐低声下气似的,自尊心决不允许他这么做。

沈舟颐却道:“好,听妹妹的。”

算起来,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账还真不少。先是报恩寺晋惕对沈舟颐的那一顿羞辱,随即又是烧船、断骨、流放之仇,如今又要夺沈舟颐奔命得到的玉石。或许更不共戴天的是,两人的心思还同时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今日在茶阁虽无真刀真枪,却已是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了。

沈舟颐对晋惕道:“在下是个商人,不懂礼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不过一码归一码,因着世子从前对贺家的那些所作所为,叫世子区区翻个倍,不算苛求吧?”

他开价了。

或许他的心肠更狠毒些,想要个五倍、八倍,却因戋戋方才的祈求,只说两倍。论起权利,他当然不是晋惕的对手,但却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正好制衡戋戋和晋惕。

八千两已是天大数字,如今要翻个两倍。

让了,却没让太多。

晋惕当场欲翻脸,若不是戋戋还在此处,他真要动怒地把沈舟颐当场拿下。可沈舟颐那冷情又有恃无恐的颜色,就像一个绑票的,手中人质就是他心爱的戋戋。谁让戋戋生在贺家,姓氏冠了个贺字呢?

晋惕道:“行,应你。”

不知多咬牙切齿。

他心中在思忖一百八十道酷刑,日后一一加注在沈舟颐身上。

戋戋脸上也不好看,神色接近于复杂。她没想到沈舟颐今日会这般反常,本来答应好的事忽然反悔,蓄意为难晋惕,难道他就不怕晋惕像上次那般寻仇报复么?

明知晋惕是一匹危险的狼,却还要挑衅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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