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1 / 1)

这么多天,她一直努力压着想将此人剖心剜骨的冲动,那种冲动就好像一个濒临饿死的人见了满汉全席,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极大的渴望。

已经上千年了,她对这张脸早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痴恋。

可是往事历历在目,那些争吵、厮杀、喧嚣声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让她惊醒,这三界欠了她那么多,她如何能安然面对毫不介怀?

少年从墙上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在她身边,浅浅望着她笑:

“我说我是师姐失踪了千年的爱人,师姐信吗?”

袖中的拳微微攥起,心里没由来的生起一阵厌恶,洛离冷冷瞧着他,明明是少年意气的样子,可落在她眼里只觉得分外可憎。

“师姐不信呀…”

百里归卿低沉的音量听起来既温柔又惋惜,尾音略显绵长,婉转片刻之后,一张脸又换上春风少年的模样。

“师姐当然应该不信,是师姐亲自把我救出来的,不是吗?师姐才智过人,我是什么身份,我有多少修为,师姐最清楚不过了,对吗?”

洛离拉着自己衣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不要被他带着思考。

“未及弱冠的少年,在白氏以彘奴身份活到十几岁,初次登仙门大席便敢高坐次位,三言两句将白氏一族宗主打压得全无还口之力。你觉得我该信你吗?”

内心汹涌澎湃,面上风轻云淡。

百里归卿黯了黯双眸,皎洁的月色落在他眼里,泛起淡淡微光。

“世人都觉得彘奴本该怯懦卑微,可师姐以为,从心底里自轻的人,能在白府安然自虞活到如今吗?”

洛离心念一动,望向他的眼神已从厌恶转为了探视。

须臾之间,她忆起那些在洛凌府时的陈年旧事,只觉胸口压抑又苦涩。

少时她孤身一人在洛凌府,自是无人管她温饱,别人再穷的人家至少过年的时候,会给家里小孩子买些零食点心,新衣裳,而她什么都没有,一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未吃过。

后来她长到八九岁,发觉洛凌府每每年底打开结界与外界仙门往来时,长老们会将全境上下清理得干干净净,她便懂了,专挑外客来时穿着最破的衣裳在街上讨饭。

后来长老们为了不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每逢年节就会给她塞些吃食和新衣裳。

所以你看,这样境遇里能安然长大的孩子,怎么能要求他们一颗心纯净如白水呢?

世人皆以神女的高风亮节要求她,

可人家别的神女是自幼便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她们享了这全天下的供养,享了无数人对她们的善待,要她们身负兼济天下的重任当然应该,那她又凭什么?

这世上又有几人毫无所求的爱过她?

每个人对她的好,都有条件。

洛离漠然垂眸,一颗心又撕裂般绞痛起来。

百里归卿看着她,轻轻叹气,面上一抹忧色悄然而起。

“我不是善人,师姐也不是。我以为至少两个装疯卖傻的人可以在受伤时互相舔舐伤口,可眼下师姐满溢的怒气,究竟是为何呢?”

“怪我方才出头太过了,还是厌我扯破了四宗之间的平衡呢?可这不是师姐心中所愿吗?”

“师姐曾说过,我是一个卑微的彘奴,要记得向你报恩,忘了吗?”

洛离一霎那之间被他问住。

是啊,眼下的一切不都是她所引导的吗,难道她要怪自己选的假手太过伶俐?还是怪他配合得太好?

说白了,她厌恶的,不过就是云凌那张脸罢了。

可她问来问去,便是百里归卿亲口承认他是云凌,她会信吗?她又能信吗?她可以承担他是云凌这个答案带来的后果吗?

她不想饮鸩止渴,但眼下看来,她只能继续与这个魔鬼一般的少年交易。

好在,来日方长。

洛离沉声未答,

敛了眸,跃过他向院里走去。

皎月下的少年许久未动,仿佛身旁的风还卷着她的幽然香气。

少顷,他微微侧眸,见那院门已经阖上,顿觉胸口闷闷的难受。

***

西北冬季的夜很长,

且暗潮汹涌。

洛离踏进院,入眼便看见司姚披着一袭红锦外氅在房里端坐。

烛火摇映,显然是在等她。

山上那样一出好戏过后,白景照回了府却不给追随多年的管家治丧,而是突然办起大宴,遍邀扶风望族,司姚便知道他定是未安什么好心。

她是昆仑掌门首徒,如此大的场面,若是白景照逼司姚就白氏与百里氏一事做出抉择,那岂非要拐带着整个昆仑参与进来?

但师妹不一样,阿离只是个爱玩又贪懒的小徒弟,位次又末,是个不懂事的,便是这席上白景照闹了些事,她胡乱应承什么皆不打紧。

不过她虽然人没去,但心里终究担心着,所以晚膳也没用,一直等在这儿。

眼下见阿离回来了,立时问道:“师妹,今夜如何?”

洛离小跑着到她身边,双手捧着脸颊,浅浅笑了笑:“师姐,我觉得你的担心多余了,白景照今夜非但没闹出什么大事,还狠狠打了自己的脸,最后还晕过去了呢!”

司姚眉头骤蹙,问道:“这却是为何?”

洛离扭身坐到她旁边,一边抓起瓜果点心往嘴里送,一边绘声绘色地向司姚描绘起今夜之事。

当然,她极大地淡化了自己的作用。

司姚听到白玉朗的那些狂言,气得眉毛乱飞,

“胡闹!他们给旁门修士用了乌槐那般的毒药,不诚心当众悔过,竟如此张狂不知收敛!今日突然办什么宴席,我看白景照就是想当众压百里归卿一头,给百里氏的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日后即便离了白府也得畏惧白府!”

洛离连连点头,又作可怜样,

“师姐说的对,幸而今天小师弟压住场面了,不然百里氏恐怕还要再受一千年的苦呢!只是我到底言语冒失了,白宗主的病我们要负些责任,还请师姐罚我们吧。”

司姚拍了拍洛离肩膀,心生些许欣慰,看来师父让她随自己下山历练是对的,阿离看起来懂事了许多。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家宗主都说与你们无关,我是你师姐又岂会罚你。百里归卿就更不必罚了,百里氏全族受了千年的冤屈,骇人听闻之事数不胜数。他为族人不平,一时冲动出头,也是少年该有的血性。若都是软骨头,那日后有了危难之事,百里氏还能事事都靠别人来救吗?”

洛离轻松地吐了一口气,但心底却突然有些难过。

司姚待她也算真心实意,但她对司姚…终究失了坦荡。

只是白氏与百里氏千年纠葛至此,还远没有结束,接下来两府分割必有大事发生,眼下她不能分心给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

洛离下意识喝光了茶水润了润喉,方从袖中取出月魂珠,道:“师姐,白景照想来是气得糊涂了,今日渡魂之后一直未曾向我讨要月魂珠,但我想着此物既然是天界禁物,或许还是交给师姐带回昆仑为好。”

月魂珠确实珍贵,虽然是她的眼泪所化,但她千百年也未曾落过几次泪,如今她魂魄受损,想再哭一颗出来怕是也难。

不过她虽需要留下珠子,眼下也需得做些样子给司姚看。

司姚想了想,伸手去摸月魂珠,只觉一颗珠子冰冷寒诡,奇怪得很。

便道:“白泽神君此前也说了,这珠子是天界禁物,白府自然是不能私藏的,便是白景照开口也不能由他带回去。虽然应该请示下师门,但眼下天界神君在此,我等也不好僭越处置的,师妹便将这月魂珠送去给白泽神君归还天庭吧。”

“好呀。”

洛离巧笑答应着。

果然与她料想的一模一样,有白泽在此,向来稳妥的司姚一定不会将昆仑拉进此事中来,天界的禁物便还给天界,是谁也挑不出的妥帖法子。

自然,这珠子在她手里,白泽是不会要回去的。

司姚抬眸看了看月色,已至半空,便道:“师妹早些休息”,向外走去。

不想洛离忽地拦道:“师姐,今日月色这样好,不如我们去屋顶赏月饮酒吧?”

她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又亮又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像极了自己从前养的那只小兔子,司姚忍不住弯了嘴角,轻轻拍了拍她,

“好啊。”

洛离有一瞬间微愣,本以为她要闹许久司姚才会答允她,未曾想她应得又快又温柔,像极了慈母宠爱闹腾的幺女…

回过神,洛离迅速地从通灵墟里掏出两只晶莹的白瓷瓶,飞至屋檐上催促司姚道:

“师姐师姐,我这有两瓶梅子仙酿,出门前师父特地赏给我的,我都没喝,就留着和师姐一醉方休呢!”

司姚飞落至她身旁,但瞧着那两只白瓷瓶子,又渐渐皱起了眉。

“不对吧,这青梅仙酿向来是师父最宝贝的东西,除了立功或修为增长快速的弟子,谁想喝也没有,你两样皆不沾边,师父怎么会赏你呢?”

洛离双颊微微一红,嘟囔道:“那…那就是给了嘛!那师父不给…难道还是我偷的嘛!”

“…好吧就是我偷的,哎呀师姐,满山的弟子就我一个从未喝过酒的,再说偷都偷了,回去定是要被罚的,若是不喝岂不是白受罪嘛!”

“师姐~听说这梅子仙酿喝起来甜甜的,不易醉人又有助于悟道修行,我真的很想尝一尝嘛…”

司姚不答,她便转起贼溜溜的眼睛试探:“师姐当真不喝?”

司姚:…

“那两瓶都是我的啦!”

司姚瞧着眼前胡闹的师妹,一股灵气直冲她太阳穴而来,还没喝便同喝了一样头晕脑胀。

只是这师妹犹不知错,见自己久不应允,仍旧打开瓶子“咕嘟咕嘟”满饮了一大口,睁着一双明眸大眼,打着嗝笑叹:“爽!!”

司姚叹气,摇了摇头,当真是拿这个师妹一点办法也没有。

洛离见她终于坐了下来,连忙挎住她的手臂,将另一瓶酒递给司姚道:“师姐你喝嘛,没事的,回头师父要罚,我只说是我一个人喝的,只罚我一个!”

洛离挎着的身体蓦地一下僵住,

只见司姚神色凝重,胸口突然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刀子生剜那样疼,嘴里也反复念着:

“绝对不行…不行!”

看她的神情,洛离猜想自己料的不错。

白府,上届擢选百人失踪旧案,司姚,被昆仑除名的师弟,

这一切连在一起,在洛离脑中浮现出了唯一一个答案。

而现在,她们终于将话题聊到了这桩旧案上。

洛离松开司姚,将酒杯放下,轻轻拍起她的背,柔声细语问道:“师姐可是想起了从前的事?那位师兄被宗门所弃,是否另有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撒娇打滚儿求个收藏(?ì _ í?)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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