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宴(三)(1 / 1)

然而闻舒的愿望终究还是没有实现,因为不等卫怀舟再抖落出什么令人发笑的秘闻,今日寿宴的主角——皇帝与卓皇后终于到了。

皇后头戴凤冠,身着翟衣,冠上饰金龙、点翠凤,珠花与珍珠连缀,深青翟衣纹样繁复,看着既华贵又典雅庄重,那张略圆润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却又好似没把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长眉用黛细描,在这莹莹日光下愈发显得高不可攀了。

皇后虽是太子之母,但她与太子那慈悲的形貌却大相径庭,方才甫一现身,闻舒只觉得她眉目间虽生得柔和,但却积郁着抹不开的锐利压迫之感。大约是身处高位的人都需有些手段与心眼,不狠辣些终究是难以站稳脚跟,久而久之,最初的那一点温柔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任凭你如何用粉扑饰,也没法回到原貌。

众人已经拜过帝后,现下这阔大的宫苑中丝竹管弦之声并奏,和着近处疏寥秋阳里随风作响的簌簌风声,实乃繁华与萧瑟相伴相存,一起纠葛着飘向天际。

十月二十。

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乐哉盛会……

闻舒的思绪略作飘忽,便又被拉了回来。

因为皇帝开口了。

“今日天公作美,诸位可要多饮几杯啊!”皇帝坐在卓皇后的身边,一双小眼睛看着席间如鎏金般的日光,不知有什么回忆涌上心头,继续感慨道:“去岁的天气便远不如今日,朕还记得那时阴云遮蔽了天日,风浪阵阵,雨丝飘飘,咱们只能躲在英华殿的暖阁里看戏,真是好没意思!”

当今陛下是个爱风趣逗乐的主儿,年少的时候偏爱斗蛐蛐听笑话,许多年前还险些因这事挨过先皇的板子,后来继承大统,大约是明白自己肩上担着万家百姓,终于敛了原本爱玩的性子,改做了明君。只是这爱热闹有趣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得一直根植在心中,待百年后化作泥土,看能不能解了一二。

众人都了解他的脾性,听了这话都只是笑,唯有卓问瑜站起来道:“陛下难道不知皇后娘娘最喜听戏?今日既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便该顺着娘娘的喜爱来。今日午膳过后,臣女们自然也是要陪着娘娘一同去英华殿的暖阁听戏的,陛下难道还敢不来吗?”

卓皇后的儿子得添储位,卓庆元又成了内阁次辅,卓氏与皇帝现今的联系愈发紧密了,卓大小姐入宫便和回家似的勤快,与皇帝这个名义上的姑父也亲近了许多。

但是再亲近也终究隔着一层,当着天子的面驳他,总是有些不妥。别的也就罢了,唯独最后那句“陛下难道还敢不来吗?”说得大胆,引得众人都捏着看戏的眼神朝着皇帝望去。

皇帝听了却没有怪罪,只笑着连连摇头,一边看着皇后一边道:“你这侄女真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朕是不敢与她辩驳了!”

皇后腼腆一笑,将那些威严从脸上尽数扫去,道:“这可怪不了别人,是陛下总是纵着她,方才让她养成了这般习性。”

“卓丫头,你听听,你姑母可不向着你!”皇帝不无严肃地冲着卓问瑜道:“你不如和朕站在一边,怎么样?”

帝后的话其实都只是玩笑之语,卓问瑜显然也知道,便又故意道:“那陛下能给臣女什么好处?”

“朕明日给你找个好郎君,让你风光出嫁怎么样?”

嫁娶婚姻之事于尚未出阁的小姐们来说是羞怯禁忌,卓问瑜不知是不是因太子在场,刹那间红了脸,两颊上的红晕快要赶上衣襟上精致的朱柿刺绣,她一时瞠目结舌,再没有方才那般的好口才,咬牙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我不要!”

女孩儿家脸皮薄,更何况是在这么多臣子夫人小姐的面前,皇后大约是怕场面失控,紧跟着便安抚道:“陛下同你开玩笑的,你的终身大事自然须得好好考虑,怎会如此着急?”

皇帝也笑道:“是朕考虑不周。”他思量片刻,似乎略有所得,又道:“不过卓丫头反应如此之大,该不会是看上了哪家青年才俊?”

这话该是正中皇后心头,只见她假意嗔怪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卓丫头尚且年幼,哪里会存这些心思?”

聪明人说话总是点到为止,皇帝大约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暗示众人的目的,只乐呵呵地看着皇后,“皇后说得是。”

你来我往,几番交锋,其实终究只是为了卓大小姐的终身归宿。帝后肯在寿宴上演这么一遭,怕是早就和卓大人定好了人选。

会是谁呢?

是谁被卓庆元看中,得以成为卓家的乘龙快婿?

“父皇母后且容儿臣多言一句,”少年特有的温和之声传来,方才一言不发的太子终于开了尊口,“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定,但也需顺应卓妹妹的心意才好。若是嫁了不喜欢的人,从今往后可就难熬了。”

太子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稳重,但若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凝滞,连带着修长的眉毛也拧了起来。

大概是有些不快。

闻舒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太子与卓问瑜之间转换,见他们一个眼点阴沉,一个红脸低头,再联想太子登门却被卓大人拒绝一事,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场棒打鸳鸯的惨剧。

这么说来,那个人选应该不是太子吧。

“太子说得是。”

皇后应道:“卓丫头是我的侄女,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她。”

太子道:“母后英明。”

待这一声落地,丝竹管弦之声重奏,其余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只跟着笑,本就不怎么热闹的氛围彻底冷了下去。

当今陛下多股肱之臣而少兄弟姊妹,从前有位晋王倒是颇受他认可,可信任着信任着那人就造了反,让陛下折去了不少贤臣。

其中便包括闻家。

自那以后,皇帝对剩下的那些兄弟姐妹便多了提防,不少人被打发去了偏远的封地,只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公主养在京城。那位公主全靠药罐子养着,今日也没有来。

所以在座各位大多是与皇帝无甚血缘关系的臣子,只是候着听命的侍从,如非必要,是万万不会开口的。

除了卓庆元。

“若为臣小女的婚事扰了陛下与娘娘的雅兴,那臣可就是罪该万死了。”卓庆元端起酒杯,那一把浓密的胡子在风中飞扬,“臣以酒贺皇后娘娘之喜,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有了卓大人开头,众人也便举起酒杯道:“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齐整的声音传来,皇后脸上总算有了笑意,说道:“那便谢过诸位了。”言罢,她以袖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至此,这一段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接着便是教坊司的大人领着女孩们上来献舞,那些宫女们个个都是如花般的年岁,多年的苦练方造就了令人艳羡的身段,不一会儿这宫苑的中央便衣袂飘摇,淡蓝色的披帛在空中飞舞出曼妙的痕迹,细瘦腰肢上的珍珠流苏几番轮转,将大家的目光全勾了过去。

不时有人起身向皇后祝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乐无忧之类的吉祥话说了一轮又一轮,歌舞频奏,热闹非凡。许多人争着抢着要在皇后跟前露脸,就连纪老太太那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儿子也站起了贺了几句。

这倒是给了不想出头的人喘息的机会。

闻舒发呆一般盯着案前摆着的不少珍馐美食,大多是御膳房精心制作的吃食,用了上好的原料,花了许多功夫,非宫外寻常的饭馆酒楼可以比拟。

当今大楚人喜食蟹,尤爱返璞归真、原汁原味的烹饪方法,将一个个绑好蒸熟的螃蟹放在碗中,亲手用蟹八件将蒸至橙黄的外壳拆解开来,然后剔下莹白的肉和微微外溢着油的蟹黄,堆放在小小的瓷碗中盖成小山的模样。

鲜味四溢,无人不爱。

可是闻舒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个口福。

小时候她被母亲喂过一筷子蟹腿肉,最初入口时没什么不适,可咽下不过片刻她的下巴就起了密密的红疹,一时又痛又痒,她忍不住用手挠了几下,结果嘴唇渐渐有了肿起来的迹象。

她的父亲母亲发现了她的异常,一边着人去请大夫,一边看着她肿得像香肠一般的嘴笑得弯了腰。

那是闻舒不太愉快的记忆,但那又是她难得存留的与父母有关的记忆。

小时候总是觉得与父母相处的时光还长,所以那些快乐的瞬间都没必要记忆深刻,反正以后还会有很多……

还有吗?

闻舒的心像是被重物当头砸下,眼里似有一层雾气迷蒙上来,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手有些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一盘螃蟹。

然后她的手就被卫怀舟截住了。

对方握着她的指尖,手心温和且柔软的触感就这么贴着她的手背,虽然力度不大,却足够阻止她的手继续向前。

“你不是不能吃螃蟹吗?”

卫怀舟偏头凑近,把声音压得有些低,话里还掺杂着一点疑问。

“上次陛下拿了醉蟹给我,我可是尝都没尝一下。”

闻舒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在膝上,过了一会儿又藏进宽大的袖子的,五指虚握,指腹轻轻抵着手心。

方才卫怀舟的话让她想起了他替自己喝了那碗药后,常安说卫怀舟吃多了醉蟹后卫怀舟反驳的话。

当时他说自己没吃醉蟹,他没忘。

没忘……

闻舒呼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胡话张口就来:“谢谢你,我刚才忘了。”

但是我知道你没忘。

闻舒在心里补充道。

作者有话要说:上饰金龙、点翠凤、珠花、翠云、珍珠等。——撷芳主人《大明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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