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决心(1 / 1)

被人认为单纯的李世民,压根没有心思管别人是如何想的。

他这次响应招募,一则是渴望建功立业,二则是打算最后一次看看,陛下也好,朝廷也罢,究竟值不值得他效忠。

既然已经产生动摇,李世民绝不允许自己犹豫太久。

三日后,他被分配到屯卫将军云定兴的麾下,不日启程赶往崞县。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前往面见云定兴的路上,李世民不由感叹,唐国公次子的身份确实十分便利,他向来不会否认家世给他带来的好处。

见着面前笑容和煦的云定兴,李世民行了个晚辈礼,态度恭谦:“将军安,小辈此行冒昧打扰将军,是有一计想要献与将军。”

“哦?”云定兴眯眸捻须,倒是对眼前这个不过十六的小儿产生了兴趣。

“疑兵之计。”

李世民想着从阿耶处打听到的军情,和这一路与杜怀信搜集到的情报,不带半丝犹豫吐出了四字。

如果说,先前还是念着唐国公的面子,那么此刻,云定兴是真的正视起了眼前的少年。

“具体如何,你来讲讲。”

“始毕可汗虽举大兵进犯雁门,围我朝天子,但行军仓促并无后手,想必是念着国家慌乱之中无人来助,好毕其功于一役。”

李世民不慌不忙,来之前他就将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此番讲来,越发流畅,口齿伶俐。

“据此,我们可大张军容,迷惑敌军。”

“白日便高举军旗,使其连绵数十里;夜间便钲鼓齐鸣,已造大军云集之假象。”

“突厥不明真实状况,以为大军将至,定然望尘而逃。”

“不若如此,则敌众我寡,再无机会。”

层层递进,条理清晰,既分析了缘由,又给出了解决之道,虽然计策老套了些,但胜在稳健。

最关键的一点,云定兴很满意李世民献策的态度,不整什么上中下三策,给出的法子是立马可以拿来用的。

就算无用,也没有什么损失。

越想着,云定兴的目光越炽热。

他实在没想到,借着皇亲身份混日子的唐国公,竟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儿子,实在可惜,这要是他家中的小辈便好了。

“将军以为如何?”李世民见云定兴久久不出声,疑惑地抬眸询问,谁料就这么撞上一张满是惋惜的面容。

“好计策!”云定兴抚掌大笑,毫不犹豫选择了采纳。

虽搞不明白云定兴在惋惜什么,但李世民很快将不解抛到脑后,心跳怦怦。

这可是他头一次独自一人献策,不仅成功了,还得来了对方的夸赞。

按耐不住心中的火热,李世民行礼告退,一出门,成熟稳重的气质消失不见,眉梢眼角尽是喜色,快步去寻杜怀信。

他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喜怒还处在形于色的阶段,得了夸赞,首先想的就是找身边人炫耀。

整整一炷香时间,杜怀信被迫听了李世民一遍又一遍,用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吹捧自己的赞美之词。

就连他“是是是”“对对对”的敷衍都没能浇灭李世民的热情。

直到这一刻,千古明君的滤镜,终于碎了一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响应招募的人中,有如李世民这般真心实意出谋划策的,亦有如江都郡丞王世充这般只演不出力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王世充向来信奉这句话。

三分的功绩要说成七分的,一分的担忧要表现出十分的,还要真情实意。

能哭就绝不止步于嚎,能涕泗横流就绝不止步于低声啜泣,精神气只是内在,忧思到衣带渐宽那才是再好不过。

表忠心犹如做戏,唱念做打一应俱全,混迹朝廷多年的王世充早已是其中老手。

杨广一发布招募各地兵马的诏令,王世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机会。

自古以来,好上添好不如雪夜送炭。

眼瞅着升迁的机会就在眼前,王世充毫不犹豫传令,带着了江都全部兵马奔赴雁门,一路上声势浩大,怎么打眼怎么来。

除此之外,王世充还不忘蓬头垢面现身于军队之中,每每出现必是悲痛交加,眼泪鼻涕一块流。

日夜不脱盔甲,王世充对着铜镜里头面容憔悴的自己满意点头,脸色难看了,人也更瘦了,这可都是他忠君之心的表现呐。

这几日得再吩咐下去,不许再上荤腥,这瞧着还是得再瘦些才好。

王世充一琢磨,还不够,天子危难当前,作为臣子怎可安心熟睡?

不可不可,到后头,王世充连床都不要了,日日裹着盔甲就往草地上一躺。

光躺着还不够,还要不时左右翻身,以示自己忧思天子。

当然,光做戏还是不够的,若消息传不到杨广耳中,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王世充秘密吩咐手下,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顺着山水,一路从江都飘到了雁门,飘到了杨广身边。

居然还有如此忠心之辈!

杨广眼眶发热,将王世充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心底,等脱困了,他定要重重提拔此人,让世人都晓得做忠君之士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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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成公主看着跪地的使者,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好肉。

天可怜见,这一路躲躲藏藏也是辛苦了。

义成公主毫不犹豫地笑出了声,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使者内心憋闷,但顾虑着杨广给的任务,硬生生咬牙忍住了自己开口的冲动。

一介妇人罢了,一点妇德都无,嫁了突厥人,就连礼义廉耻都抛掉了吗?!

“哼,怎么,陛下现在想起我这个堂姐了?”

义成公主嗤笑着,倨傲地抬抬下巴,翻弄手中的书册,连正眼都没给使者丢一个。

使者咬舌,生生把冲到咽喉的大逆不道的话咽下,深呼一口道:“公主大义,陛下从未有一刻忘记公主。”

“此次雁门之危,还望公主出手相助,大隋,永远是公主的家。”

使者一字一顿,刻意在“家”字上咬重了读音。

义成公主怎会听不懂使者的威胁?

她眉眼一凛,浑身的气势便从慵懒转为凌厉,随手将手边的杯子捞起,狠狠一掷,砸在了使者的额角,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地上。

盯着使者不可置信的眼神,义成公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翻开书册看了起来。

“告诉陛下,这事我有办法。”

“你的伤,等会到下人处拿点药擦擦。”

“滚吧。”

使者屈辱地握着拳头,如今陛下有求于义成公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见人走了,义成公主才放下书册,自嘲一笑,低声嘱咐亲信:“告诉始毕可汗,北部边境告急。”

“记住,不要多嘴,只一句话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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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一年,九月十五日。

探查雁门周边兵马的斥候终于归来,始毕可汗听着下头人汇报。

“可汗,崞县多了一支新的军队,人数不明,但擂鼓震天,军旗连绵数十里见不到头。”

“不仅如此,崞县后头的忻口亦有兵马驻扎,日日都有新的军队加入。”

始毕可汗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摩挲着拇指,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他们这一行本就是突袭,也没做久攻不下的准备。

更何况,可贺敦那也传来边境告急的消息,偏偏只有一句话,让他难辨真假。

但他不敢赌。

罢了,这次突袭本也是碰碰运气。

始毕可汗握拳狠狠砸在桌上,痛意顺着指骨游走全身,让他愈发遗憾,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两字:“退兵。”

在一阵喧闹后,雁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杨广神情惶惶,一开始还以为是突厥又准备攻城,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突然没了动静,这才大着胆子派斥候去探查情况。

惴惴不安等了半晌,杨广就见着斥候喜极而泣地冲到他面前。

像是意识了什么,杨广“蹭”的一下起身,没有计较斥候的失态,反而急不可耐地催促他开口。

斥候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开口却又难掩激动:“回、回陛下的话,外头山、山谷空无一人,突厥、突厥退兵了!”

杨广双眼一亮,连日来的颓废消沉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属于帝王的雄心壮志又回到了他的身躯。

此刻再开口,他的语气沾了三分强硬和七分志得意满,仿佛这些天懦弱惊惧的不是自己:“传朕旨意,派两千轻骑急行。”

“务必给朕追上突厥断后的队伍,给朕狠狠地打回来!”

压抑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好好出一口恶气。

追击的骑兵个个带着冲劲,一口气追到了马邑,俘获了两千突厥老幼,耀武扬威而归。

议事堂内,杨广听闻消息时喜不自胜,当众大笑连呼三声好极,一时间,众臣顺杆而上,接连争先跟着阿谀奉承。

但在一片赞美声中,樊子盖始终保持沉默,听着越来越离奇的溢美,连“远胜尧舜”都讲出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委婉提醒:“陛下,如今雁门之危已解,先前许诺将士的封赏也是时候兑现了。”

所有的声音一瞬消失,杨广不满地盯着不卑不亢的樊子盖,拂袖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可是陛下作为天子,又怎可失信将士?”

长此以往,天子失信又赏罚不明,军心易变,迟早会出乱子的,但这话樊子盖明智得没有选择说出口。

“你如此积极,莫不是想收买人心?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

杨广目光阴冷地上下打量樊子盖,语气不明:“当务之急是先回太原,好了,都退下吧。”

他贵为天子,受天下人奉养,天子有难,本就该竭力尽忠,居然还想要讨得封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的一切都合该是他的,妄想着从他手中夺财,杨广哼笑,赏几个功劳大的打发打发就行,至于剩下的,又与他何干呢?

樊子盖浑身一僵,迎着众人或讥讽或同情的目光,无奈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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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在听闻突厥退兵的消息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带着杜怀信一路到了雁门。

这一路上,处处是曝尸荒野的隋兵和百姓。

始毕可汗的兵力何其雄厚,若无重利在前,大家又怎会踊跃杀敌,昼夜不停地抗击突厥军?

只是如此一来,伤亡便不可避免地加重,本也没什么,诱人的封赏必定伴随着危险。

可……天子的车架明明早在三日前就驶离雁门,居然没有派人打扫战场吗?

眼前这幅景象,也太过于残忍了些。

无人收敛的尸骨,趴伏尸体低声哭泣的妇孺,这些人连表达绝望都是怯懦的。

不远处的天空盘旋着一群乌鸦,贪婪地怪叫着,随时准备冲下来饱餐一顿。

有人烦躁地挥手驱赶,却是为了哄抢尸首上的衣物,毕竟若是破了口子,那损失的可全是自己。

这与战场上纯粹的血腥不同,是另一种冲击人心的人间炼狱。

杜怀信呼吸一滞,心口又闷又酸涩,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躁郁压下,他担忧地看向李世民。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二郎…”杜怀信嗫嚅着,想出口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恨此刻自己的嘴笨。

这时,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领头的看衣服应是个官,杜怀信穿越时间到底还短,认不出来。

但李世民认得出来,他双腿一夹,飞快驱马迫近那人,杜怀信来不及细想,因挂心李世民,跟着一同上去了。

“阿翁留步,敢问阿翁可是雁门郡守?”李世民气喘吁吁,但还是翻身下马,礼数周全。

“老朽确是郡守,不知这两位小郎君是?”

“我只是一个来应募的人罢了,郡守唤我二郎便好,我身边之人姓杜,是我的友人。”

郡守点点头,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贵族子弟,但小郎君既不愿说,他也便不问。

“敢问郡守,陛下之前许给将士的封赏可曾兑现?”李世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郡守一愣,没有生气李世民的直白,只摇头叹气道:“连尸骨都未派人收敛,遑论兑现诺言。”

“这些郎君生前都是守城有功之人,死后却连安葬都做不到。”

“老朽见之实在可怜,便组织了些自愿请命的乡民,让这些郎君不再尸陈荒野。”

李世民眼眶红红的,一时居然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但一双眼却执拗地看着郡守。

杜怀信见状上前,将李世民护在身后,冲郡守拱手道:“郡守大善。”

“我与二郎一路走来,见之听之皆如炼狱,故而斗胆请求郡守,不知可否同郡守一道,将那些亡魂安息?”

果然没有看错人,两位小郎君都是正直之辈,郡守一笑,点头答应了。

李世民胡乱抹掉眼泪,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有帝王的赏罚不公,阿耶的疾言厉色,自家的锦衣玉食;亦有尸横遍野、鸿雁哀鸣的人间惨象。

明明还有很多事要想明白,可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一句曾经听过的诗句强势闯入,打乱了他所有的羞愧悲愤。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二凤心态转变的关键点,后续还会具体写二凤的野心和志向。

下一章就要走时间大法,二凤在617年前的记载不多,所以前期剧情会有些快,马上进入太原起兵的副本,这个副本会写得比较详细。

目前为止,基本后期与李家争天下的几个重要角色都写到了几句。

蠢作者明日有事,本来想设定时,结果不小心把存稿发了,所以明日请假一天,对不起小天使了

注:文末的诗出自隋朝佚名的《挽舟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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