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君(1 / 1)

他的话语流畅,声音虽如先前的冷淡低沉,却语调微不可察带点上扬。

夏安夷:“??”

这是换了种方式,变成了更隐晦的嘲讽吗?

极有本事,能成旁人之所不成。

若是这话从哪个政哥的迷妹里嘴里说出来,那绝对是百分之百保真。但从这个老古董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哪里有说不出来的奇怪。

夏安夷真诚建议:“要不然,你还是别说话了。”

嬴政:“……”

他搭在绢布上的指尖顿住,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为何?”

夏安夷:“因为你太阴阳怪气了。”

嬴政:“……”

这个词听着,似乎不像是好话。

【那么有关秦始皇的功,就说到这里了。考点包括的分别是军事、政治、经济三个方面,

请大家牢记每一个点。同时还可以跟先前“为何将始皇放在人物史第一位”的问题联系,进行相应补充。】

那天听到这个考点时,嬴政只当是在吹捧“千古一帝”,兴致寥寥。

此刻他却有了兴趣:“为何将他放在第一位?”

斗转星移,朝代更迭变迁。

从上古的原始部落开始,再到从公天下到家天下的夏禹、殷商、周朝。每过几百年,旧的王朝没落,便有新的王朝兴起。

所有的君主在位时,皆恨不得亲自掌握史官的笔,将自己在位的功绩夸耀得天花乱坠。

可惜风光随着政斗逝去,后人会推翻史料进行重修,甚至新的君主在位时会进行抹黑。而历经多朝还能位居第一,想必有过人之处。

是因为之前提到的奠定版图,还是别的什么?

嬴政前两天,最初的恼怒褪去后,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秦二世而亡”这个事实。

未来的“谶语”对他而言,还没有发生,那就是未知数,一切皆可改变。

古人学史,向来试图以史为鉴。

夏安夷瞥了眼桌面上的课本和参考书,他提问的考点,自然在最显眼的地方。上面标了个大大的d,而d级考点往往以大题形式出现,是重中之重。

她闭眼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不过见对方只能看到电脑上的历史课件或者视频,暂时看不到自己房间里的其它,夏安夷舒了一口气。

她转着笔,有些得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师都说了,上课得认真听讲,考纲的重点她只讲一遍。你不是嫌这个无聊,不想听吗?”

嬴政:“……”

那个不知为何物的“考点”不是很重要的吗?居然只讲一遍。

但他又不是很想承认,自己、想、听。于是淡声道:“随便问问而已。”

心里却仿佛有那么一口气,卡得不上不下的。

夏安夷:“啧。”

她就知道这个老古董不安好心。拐着弯儿打听,想必是又想针对什么吐槽一二。

她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政哥!不能让他得逞。

【此外,我们来说一说他的过错。这一块也是非重点,大家了解一下概括的点就好。】

闻言,嬴政原本隐在灯光里的眉眼,蓦地有些幽暗。

他指尖把玩了下,挂在腰间的三尺青锋。刀锋极为锐利,锻造的青铜火候恰到好处,有削铁无声、劚玉如泥之势。

指尖慢慢划过刀柄上的纹路后,他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光亮,等着声音继续说下去。

【即刑罚残酷,徭役沉重,赋税过重,焚书坑儒,让始皇背上了“暴君”的骂名。】

【关于他的过错,通常会跟其它的帝王连在一起考,或者跟后面选修六世界遗产中的,秦始皇陵及兵马俑坑一起考。】

【大家需要注意的是,开放性的人物评说题,要做到一分为二。】

夏安夷记着笔记,奇怪地发现对面那个老古董,这一回似乎没出声嘲讽。

她轻啧了声:“你还听着吗?”

另一边,嬴政手里的三尺青锋,已经划破了近在咫尺的帷幔。罗纱随着刀刃而过,缓缓落下在了地上。

他侧脸隐在了黑暗里,神色冷漠如六月飞雪,还带点未消融的料峭感。

刑罚残酷……徭役沉重……赋税过重……还有焚书坑儒是吗。

他笑了下,握着三尺青锋的指尖缓缓收拢,回答道:“在、听、啊。”

夏安夷立即察觉到,他字里行间仿佛自带了杀气。若非有不同时空的隔阂在,他可能已经提刀砍了自己的电脑。

咦,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嬴政指尖轻敲桌面,沉着神色开口:“看来方才,我不该觉得后世的史官公正。”

夏安夷:“?”

这怎么又跟史官的公正性搭上关系了。

她沉思了下,想到目前有关秦始皇最权威的第一手史料,主要来自太史公司马迁笔下的《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

里边简洁地记载了这位千古一帝传奇的一生。

夏安夷初中学过《陈涉世家(节选)》,应老师的要求也粗略地浏览过,与之有着密切关系的《秦始皇本纪》。

作为编年体史书,太史公无论是历史的客观性还是毒辣的点评,都是在线的。但万物皆有时代的局限性,偶尔掺杂了些不可避免的主观性。

对方在写秦始皇时,明线是按照时间的顺序,记载他的生平大事。暗线则在探讨秦朝“成败兴坏之纪”的缘由。

她印象最深的便是,篇末中引述了贾谊《过秦论》的内容,并有了那句著名的“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后世对于秦朝灭亡的□□论,也基本自此盖棺定论。

但近来也有纷争,认为太史公是夹带私货,恶意抹黑秦始皇,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她顿了下,迟疑着开了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嬴政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除了焚书坑儒,其它的事众多的国君都做过,而当前只有桀、纣之流被称为暴君。”

“夏桀修瑶台,荒淫无度。商纣则酒池肉林,有炮烙之刑。”

他显然对“暴君”这个称呼很不满,进行了强有力的辩驳。

“更何况连焚的是何书,为何下令坑儒,都未解释清楚。”

“虎头蛇尾,何来史书的公正性?”

他拾起了方才刺下的帷幔,眉眼的冷意未能褪去,仿佛没有打消把她的电脑砍了的信念。

夏安夷:“……”

她顿了下,发现自己说不过对方:“那个啥,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就有点杠精了。”

焚的是除医药、占卜、种植之外的书,用最高的效率促进了大一统,但不能否认对文化的摧残。坑的是坑拐蒙骗的术士,但也被有心人编排,扰乱了本就没有彻底一统的民心。

当然,历史上的大一统皆是带着鲜血的。历史本身往往充满悖论,所以才有那么多争议。

但这些从不妨碍秦始皇本身的伟大功绩。

不然他也不会被写在人物史的第一页,也成不了史圈的传奇顶流。哪里有他的名字,哪里就能掀起腥风血雨。

她想到对方是个古人,听不懂一分为二、对立统一、朴素唯物辩证法这种词。

只能敷衍着道:“好了,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了,你还是闭嘴吧。”

倘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室或是贵族子弟,不必拘泥于几千年后的事儿。他知道的再多,除了因为本身的认知鸿沟而苦恼,又如何改变历史洪流?

嬴政:“……”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刀,在寂静的夜里传来清晰的一声响动:“作业又是何物?”

先前有“考点”,如今又有“作业”。

每当他想听什么,一旦讲到关键之处就没了。如果他来到后世,就知道这个情况类比放了钩子后又卡文,或者追到一半突然停更的电视剧。

夏安夷想了想,尝试着给他打了下比方:“你们有科举制不?有书院不?就相当于……”

她脱口而出后,才想起对方是先秦人。别说科举了,他那地方可能连铁犁牛耕都还没普及,可能还吃不饱穿不暖的。

夏安夷呃了声:“那你们有门客这玩意儿的吧?”

从小到大的历史课,对于春秋战国或是先秦,并没有太多详细的解说。门客这个词,往往在相关的电影电视剧里会出现。

历史课上老师讲到,也只是一笔带过【门客是贵族地位和财富的象征,有名的战国四君子便是如此】

【而广纳贤良,也是秦得以“六世之余烈”的众多原因之一。】

她打比方道:“你们选拔门客的时候,会对他们某一个方面进行考察吧?会给他们布置不同的任务吧?”

“有针对和轻重地考察,按任务完成的好坏来区分水平。”

“考点和作业,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嬴政对这个解释,听得一知半解。

他动了下眉,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评价:“所以你是还未当上门客的那种?”

“放弃吧,你应当不够格。”

十几世来,养客之风盛行。有的门客具有真才实学,能为主人出谋划策。有的则徒有虚名,纯粹是在乱世骗吃骗喝而已。

此女子看不出什么真才实学,没有谋士之狠辣。亦言辞不圆滑,难以成功骗吃骗喝。

嬴政觉得自己是在客观评价。

夏安夷:“??”

她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大兄弟,你知道你们秦为什么后面能统一六国吗?原因之一就是政哥他,广纳贤良,发挥他们各自的长处。”

“比如蒙恬、王翦、甘罗、李斯之流。”

夏安夷觉得自己说的,不要太有道理:“你看你就没人家那格局,怪不得只是一个闲散的落魄贵族。”

嬴政:“……”

他一边在绢布上写下“广纳贤良”四字,一边开口:“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也。”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之后。

嬴政:惊喜吗?

这里提一下,废物作者和主角的立场都是,能随时随地对着政哥吹出天花乱坠的彩虹屁,但不会洗白秦的“苛政”。

政哥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不是完美的纸片人。

所以本文不会给他贴“完美”标签,也不会站在后世的角度,越过当年的百姓去洗白苛政行为。

写这篇文的初衷,也是希望在另一个时空,能改变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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