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他这话不知是在对裴寂还是杭若说的。
眼见偷溜无望，杭若只能歪着脑袋趿拉一下肩膀，认命地往萧翊所在的小几那处不情愿地挪移，心里有些责怪挡了自己路的裴寂。
依旧是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站定，杭若朝他微微福身。
萧翊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投以试探的目光，她今日穿的是王府丫鬟的冬装，这略显厚重且稀松平常的衣裳，还是没能将杭若的身姿和面貌掩盖住。
他不得不承认，于姿容而言，杭若的确无可指摘，偏生品行……
美人立于灯下，两人灯下看美人，内里对美人的看法却截然相反。
萧翊探究的目光不自觉成了欣赏，多瞧了几眼后倒是借着烛灯昏黄的光瞅见她白皙的面庞上多了几道红印子，一看就知道是睡着后，与书箱角久久相触压出来的。
杭若被他瞧得心虚，害怕再被他寻由头丢出去罚跪，她只低着头咽口水，心里做好了被他责罚的准备。
可战战兢兢许久，并未听见他责备的话语。
她抬眼偷看他一眼，只瞧见他不冷不热地地吩咐着：“还不快给裴将军倒茶，哪里有这般待客的道理。”
如释重负般，杭若快步走到茶炉旁，等壶中的水烧热。
裴寂气笑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分明觉得萧翊再念客人两字时略重了几分。
他刚刚进门后，与杭若打照面时，已然瞧见她脸上的红印子，再联系上方才她的一系列反应，也明白过来。
心里想笑，但怕她难为情，还是忍下来。
如今见萧翊对她态度温和些，他只以为他已瞧了那日自己给他的绢纸。
他们相识近十年，对彼此的脾性了然于心。
若是让萧翊承认自己原先错了，容易激起他的反叛心，倒容易弄巧成拙，让小姑娘又有罪受。
所以有些话，两人不宣于口。
何况，自己今日来寻他是为了商议军务来的。
裴寂抬脚往他那边走，也不朝他行礼，便径自寻了个地方坐下，开始谈军务前，还试探般往杭若那边使了使眼色。
见萧翊朝他微微点头，又抬手示意他不用忌惮杭若在场，他才满意地开了口。
“与回纥交壤的邯县，近日来多有边民犯境，说是边民，可是不是士兵假扮，我们尚不得而知，此番回纥公主带着岁贡进京又恰巧遇到这样的事，你可想到应对之策。”
杭若守着茶炉发呆，本不想去分辨他们此刻所谈之事，可到底没法将耳朵蒙住，还是将他们所说听了去。
她有些不解，萧翊从前虽驻守边疆多年，可接待外宾，应当是礼部的事，至于两国边民间的冲突，他如今远在盛京，也鞭长莫及。
她瞧着炉中烧红了的荧荧炭火疑惑，却是不自觉听得更仔细了些。
“这样的问题你应当去问礼部和兵部二部，而不是问我。”萧翊抬眼瞧他，语气淡淡。
裴寂朝杭若这边看了一眼，停顿片刻：“萧兰烬，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回纥公主心系于你，如今已过了待嫁的年岁，想必此次亲自带使团进京，怕是要向陛下讨要与你和亲的圣旨。”
“那又如何？”
听见他对着自己这不咸不淡的应答，裴寂气笑了开口反问。
“你如今是已做好娶那玉楼公主的打算？”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萧翊抬眼瞠目。
“自然不是，如今京中赵氏父子二人虎视眈眈，若是你得了回纥的支持，这江山自然稳固。”
听罢，萧翊只笑笑，“你又说错了，陛下得回纥支持，才能使江山稳固，也能叫京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收敛些。”
杭若对他们所说的这些，并无兴趣，也怕萧翊忌惮自己知晓太多秘密。
待那茶壶中的水一烧滚，杭若给二人奉好茶，行礼退出门外。
对她的刻意回避，萧翊并未制止。
屋内继续传出两人的清谈声，“陛下如今不过十三岁，你要让他娶那回纥公主？”
“裴寂，你真是驴木脑子，回纥难道就只会有一位公主？”
他说罢，停顿片刻，继而又道：“何况，朝中本就有人忌惮我手中的兵权，他们自是更不愿意看到我与那玉楼公主和亲。”
“可玉楼公主坚持要嫁你，早些年你还拿自己不喜欢女子做借口，如今纳了美妾，若再不答应，不是驳了他们回纥的面子，若因此再起干戈……”
“那便给回纥公主寻门更好的亲事。”萧翊打断他，端起茶小酌一口，而后将茶杯搁下，继而又道：“我看，你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裴寂错愕，皱眉看他，满脸抗拒，“萧兰烬，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你知我并不心悦那回纥公主。”
见他想撇干净自己的慌张模样，萧翊端着茶盏暗笑。
“你对玉楼公主进京之事如此关心，我以为你对她情根深种呢。”
裴寂识趣地不再谈此事，转而谈及京中事务。
转眼便要过巳时。
杭若候在外间，听得耳朵都要生茧，膝弯处也直发酸，才瞅见裴寂从里间走出来。
杭若很想为他之前帮自己的事致谢，可如今不能言语，多说无益，只朝他福福身子。
“姑娘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在杭若面前与她说话。
杭若朝他点点头笑笑，两人之间隔着约莫一尺的距离。
倏而，杭若听见他对自己说了句：“裴寂等姑娘亲口同我说谢谢的那天。”
听见他这般说，杭若只觉错愕，抬眼瞪目看他。
她是应当亲口谢他，只是如今失了声……
裴寂瞧着她笑笑，开口解释着，“军中有位息神医，早些年我同殿下救过他的性命，近日恰要回京，到时我求他给姑娘瞧瞧。”
李家的事其实并不难查，秦氏姑侄二人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可因为那日端王府的轿子去的突然，她们也算是临时起意，考虑得不算充分，自然留下了许多痕迹。
只是，裴寂也晓得萧翊心心念念的那人正是行凶之人。
虽不知他是如何同那女子有了交集，但想来如今萧翊只会偏袒那位秦姑娘，而在他心里杭若不过是个贪慕荣华的女子，不值得他听她为自己辩白。
所以，萧翊甚而不愿去查查此事背后的真相。
裴寂既然帮了杭若，便想一帮帮到底。这几日里，他一直有暗中打探杭若的事。
秦氏是派人到城西的一家药铺买的哑药，掌柜见买药那人的神色，自然猜到她们买去行凶，好在掌柜虽重利，但信奉佛学怕日后遭报应，计量上少给了些。
听那掌柜的意思是，杭若这哑症还有得救。
在裴寂这里见到了重新开口的希望，杭若只抬眼感激地看看他，只是她转头又想起萧翊的话,他说他书房中缺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她不自觉转头往内室看。
察觉到她的担心，裴寂只开口安慰她：“他其实不是凶恶之人，先前会这般待你，只是当时在气头上。”
对他这话，杭若是半句不信的，只是她也晓得裴寂说这话是为了让自己宽心。
是以，她只能感激地朝他笑笑。
裴寂见状，只朝她拱拱手，转身往院外去了。
杭若不晓得方才自己与裴将军的话是否叫萧翊听见了，但他在里间并没有旁的吩咐，她如今身上的伤仍未好全，实在站不住，只能悄悄扶着一旁的门框席地而坐。
没有他和他身边人的吩咐，她可不敢贸然退下。
只是不知道萧翊是不是存心折磨她，她刚一坐下，便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
“进来添茶。”他好像很喜欢说这句话。
知道他叫的是自己，杭若不情愿地从地上起来，往里间走。
许是看书卷看得久了，他此刻正皱眉捏着头，杭若走过去给他添好茶，拎着茶壶转身就要走时，却被他叫住。
“我让你走了吗？”
杭若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见他薄唇轻启又道：“以后打扫时仔细些，莫再躲在箱子后边偷懒，你如今虽不能言语，可若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我便砍了你那双手，再把你丢到雪地里喂鹰。”
听着他的话，杭若心中恶寒，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
杭若从前听到的他的名声，加上他如今阴沉沉的神情，使得他此刻的话非常可信。
是以杭若乖巧地点点头，也不敢看他，只站在原地等他吩咐。
“下去吧。”得了他的吩咐，杭若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福福身出了书房。
此处离她住的柴房甚远，自书房离开时，并未有人给她拿风灯，她只能借着月光往瞧路。
她其实今天白日里才勉强识得这路的，如今天黑，不大瞧得清周围的环境，萧翊居住的院子周遭服侍的下人多些，再走远一些，路上无人，也没有点灯。
杭若心中害怕，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
可绕过一处月洞门，杭若便被人捂住嘴，往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拖去。
她想开口呼救，可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哼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努力存稿了，奈何年底有丢丢忙[捂脸][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