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对峙(1 / 1)

苏婉和夫君邱其清的居所名叫翠竹轩,距离齐秋菱的静心堂并不远。

穿过湖边曲曲折折的游廊,再走一会儿,就能到了。

但是,今日的这段距离,因为有齐秋菱一起走,似乎格外的漫长。

苏婉看着齐秋菱慢条斯理的动作和故作温和的态度,几乎有一瞬间的心软。

但到底梦中被烧得太痛了,心软过后很快清醒,只余满心的苍凉和茫然。

凭心而论,她这个婆母对她并不算差。

之前夫君心中有人,不愿意遵从幼时的约定娶她,是婆母的坚持,让她最终进了邱家的大门;

父亲病逝之后,她伤心过度,自此便落了喘疾的根儿,也是婆母找了南郡最好的大夫,知她怕苦便制了药丸,每日盯着她服用;

进门四年,一无所处,府中众人对她懒怠了许多,婆母却始终看重她,以当家主母的规矩严格要求她,丝毫没有厌弃的意思。

只是——

她轻轻的用手指摩挲着手腕上戴的羊脂白玉镯子,玉镯莹白润泽,是阮翠讨要了多次而不得的稀世珍宝,

就连婆母,也为了阮翠暗示过几回。

如果……真是看重她,会了为了一个外人,向她讨要母亲留下的珍贵遗物吗?

苏婉缓缓的摩挲着手中的玉镯,将方才有些波动的眼神掩了下去,

再度抬起时,早已平静无波。

就算走的再慢,这一段短短的距离,也终究会到的。

如果梦境没错,此时的邱其清,应该正在和刚刚赶来的阮翠一起,缠绵悱恻,甜言蜜语。只是,梦境当中,她正被拘着在佛堂抄经,自然没有捉奸的戏码。

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苏婉居然觉得有些荒唐的好笑。走到门口,正要掀帘进门,却在一刹那,被齐秋菱捉住了手腕——

“婉儿,婆母我……”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急喘,齐秋菱脱力一般的拽着苏婉的手腕,细细的手腕几乎被扼断。大力之下,苏婉来不及反应,登时和齐秋菱一起向旁边跌去。

“大夫人!少夫人!”身边的仆从大声惊呼。

这样的行为自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就连里屋,也似乎被外头的声音惊到了,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

哦吼?

打草惊蛇,还真是好算计。

苏婉心中明白,

这下捉不到奸了。

不过,到底验证了一件事,婆母让她抄佛经的时候,阮翠和邱其清确实在房内,

而婆母……

也确实知情。

苏婉冷静的和旁边的仆从一起将齐秋菱搀扶起来,刚将齐秋菱常用的药瓶打开喂了一丸药进去,顿了一下,顺手藏了一丸在掌心。

刚刚藏好,便看到门帘一掀,邱其清和阮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相貌端正斯文的邱其清身上衣衫还算齐整,只是那阮翠的香罗衫,明显是仓皇之间拉上去的,裙摆褶皱,连衣领都是歪的。

苏婉的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

齐秋菱见二人行为衣着还算齐整,刚刚提起来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内。

只是,这提起来的气一懈,登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仿佛真发了病一般。

“这是怎么了?”

邱其清和阮翠向齐秋菱见礼后,见母亲脸色不好看,连忙让婢女将她送进屋内休息着。

自己则面色不豫的看着妻子,语气冰冷。

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循规蹈矩的妻子最是看重他,但凡说句重话,都会让她紧张的连连解释。只是今天——

“婆母和我一同来看你,走到房门口不舒服了。”苏婉缓缓看向又理了理衣领的阮翠,眉眼中一丝笑意也无,“没想到,阮翠妹妹也在。”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本就是让人诟病的事情。

不过,往日苏婉是从不会过问的,今日……却有些逾距了。

“婆母本来身子骨就不舒坦,你不应该让她走这么远。”邱其清皱眉,他的这个妻子,怎么又吃醋了。

“非是我让的,只是婆母定要来看看夫君,我再三推脱,这才一起来了。”

婆母眼下也在房内,苏婉的话,自然邱其清也无法质疑。

苏婉的唇角勾了勾,抬眼看了看邱其清更显阴沉的脸,

“夫君,不知你和阮翠妹妹同处一室,可是要商量什么?”

还未等他回答,她便又说:

“只是阮妹妹尚未出嫁,这孤男寡女的……让他人看了,可要传闲话了。”

“你——”

邱其清修长的眉一抬,刚要说点什么,阮翠便不依的说:

“我们表兄妹凑一起说个话,这些在清哥儿娶妻之前也是有的。苏姐姐,你不觉得管的太多了吗?”

一向张扬的语气,丝毫不掩饰的得意神色,看向苏婉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败犬。

不过一个男人,还是个心里有旁人的男人,真的值得这么争吗?

看着阮翠斗胜公鸡一般的表情,再看看一旁不阻止的邱其清,苏婉突然觉得很是没意思。

刚要说些什么,许是院内的声音太大,齐秋菱手下得力的戚妈妈出来传话,让她们安静些。又唤了轿子来,等齐秋菱歇息够了,让苏婉陪着一起回去。

看样子是息事宁人,但苏婉明白,这是又让她退让了。

每次都是如此,才会让阮翠的气焰一次比一次嚣张。

苏婉本应该进去侍奉婆母,想了想,在台阶上站定:

“婆母不适,既然阮妹妹没有其他事,那就先回去吧。这五日内府内事忙,阮妹妹也别再过来了。戚妈妈,帮我送阮妹妹出府。”

戚妈妈称是。

阮翠自然不乐意,她好不容易盼了邱其清回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回去了,那她这几日,不是白等了?

况且,这几日是春宴,如果她不出现,那其他人肯定明白,她这是失了邱家的心了!

不过,苏婉的安排十分合理,在婆母面前,她也太过不敢放肆,只得狠狠瞪上苏婉一眼,转头上了软轿。

是夜。

苏婉从佛堂回来时,耳边还回想着婆母刚刚的叮咛:

“阮翠的事,既然你已经安排了,我就不说了。只是这所谓女子,不骄矜,不放纵,不善妒。你父亲之前要求清哥儿不娶妾,已是犯了善妒之出了。他毕竟是清哥儿的岳丈,所说什么不好置喙。但你作为清哥儿的妻子,不可以这么不懂事。”

话语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夫妻本就是这样,守得住寂寞,方才得长久。这一点,你要谨记。”

苏婉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复婆母的了,总归是些恭谨的好话。

只是,曾经那些话是真心的,如今,只剩下虚假的逢迎。

进了翠竹轩,苏婉径直往卧房走去。

自打嫁过来,邱其清就一直以各种理由睡书房,后来,苏婉干脆将书房旁边辟出来给他做了卧房。

因此,这个时辰,他是不可能在这里的。然而……

苏婉看着烛光下男子笔直端坐的身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作为曾经整个南府仕女都想嫁的谦谦君子,邱其清的皮相自然是不错。

温润如玉,修长似竹,

曾经风度翩翩又谦恭守礼的邱家大少爷,俘虏了包括苏婉在内,无数少女的芳心,

也让她在邱府漫长的四年内,即使过得如同守寡,也依然情深难改,只盼夫君终有将她看在眼里的一天。

只是现在,在自己的卧房看到这个已经不洁的男子,苏婉突然觉得,有些想吐。

邱其清已经在房内等了一会儿了,手上的书都看了两遍,苏婉却始终没回来。正当他准备回房休息时,苏婉终于出现了。

她身材修长,又消瘦,暗绿色福字绣对襟衫穿在身上将所有曲线遮得一干二净,却衬得一张芙蓉面格外的白,在暗色烛光的映衬下,别有种禁欲的诱。

邱其清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将手中的书卷合了起来,

“你去的这么久。”

竟是这样也不高兴了。

他一向对苏婉拿捏的很好,即使两人都明白他心中有人,即使成亲几年不曾圆房,即使平日的态度十分冷淡,但他知道,今日他来,苏婉肯定是高兴的。

给一甜枣打一巴掌,这妇人一心爱她,必会惊喜交加的不知所措。

然而今天……

苏婉让明月将手中未抄完的佛经接了去,随口应道:

“婆母留抄佛经。我这还未抄完,恐怕今日要晚睡了。夫君,你可有事?”

这话说的,竟是要赶人了。

邱其清心头冒火,但想到白日的事,也略微明白她这是吃醋了,强忍着怒气说,

“左不过是想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婉淡淡一笑,

话说的好听,但她早已不信了。

果然,邱其清又说:“你白日说让阮翠五日内不要过来,可是这几日春宴,怎可不请她?她可是母亲的至亲外甥女,往日春宴,都是头一个受邀的!”

明明刚刚从远地回来,不急着见妻子,而是与表妹衣衫凌乱的从内室走出来。

对这一切没有丝毫的解释和歉意,反而为了那行为不检的表妹,对妻子责难施压!

而这,居然是她一直苦心期盼着能回头看她的夫君!

苏婉突然觉得曾经的自己简直瞎了眼。

她捂住胸口,闭了闭眼,勉强压制住急涌上来的喘意,

回头看向自家的郎君,眸间闪动着海一般汹涌而复杂的情绪。

只是下一秒,那情绪却犹如海上的泡沫,瞬间消失无踪,就连邱其清,都以为自己是一瞬之间,看错了。

要不然,为什么妻子看向自己的眼中,有那么浓重的恨意呢?

“阮翠为什么不受邀,想是夫君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大可以到婆母、到老夫人那里说去。不过,我听说咱们邱府的爷们儿都是不管内院儿的。难道夫君,要因为一个阮翠,破了规矩吗?”

“你!”

“我这样安排,婆母都没说什么话,夫君倒这样跳脚。幸好我知道你表兄妹是两小无猜的情谊,要是别人,恐怕闲话都传出去了!还请夫君自重!”

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

说完后看着夫君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苏婉突然觉得十分畅快。

像是一股脑将所有的腌臜倾倒出来,曾经闷滞在胸口的气荡然无存。

也像是将曾经所有的倾慕爱恋全都抛还给他,

留下的,只剩下空空荡荡清清白白的自己。

邱其清被苏婉的三言两语气的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最后气不过的说,

“我同阮翠向来清清白白,天可鉴之。倒是你,善妒不让夫君娶妾纳人,要是传扬开来,恐怕才是丢了全府的颜面!”

说完,拂袖而去。

清清白白,天可鉴之,这话说出来,居然有三分可信。

可惜……

如果不是在梦中看着阮翠的肚子大起来,

恐怕苏婉也不能相信,这样仪表堂堂克己守礼的君子,居然和表妹早已有了首尾!

见到邱其清的衣角消失在屋内,苏婉终于忍耐不住,嘶声裂肺的急喘和咳嗽刺破了屋内的平静。

明月连忙将苏婉的药丸寻了出来,就着茶喂了下去。

“小姐……婉姐儿……您没事吧?姑爷说话难听了些,但他和阮小姐的事,您也不要瞎想……”

明月一脸担忧的将苏婉扶到榻上坐下,想伸手试一试她额间的温度,却震惊的发现苏婉的脸上早已湿了。

断了线的泪珠顺着姣白的面孔落下来,被打湿的衣襟随急促起伏的胸口上下动着,让人看上去更是心疼。

明月心中极痛:“小姐!您千万不能动气啊!您这个身子……可不能再生气了!”

苏婉闭着眼又喘了几口气,将明月的手指攥进了手心。感受着明月手心传来的温度,方才渐渐缓了过来。她轻轻扬起下巴,缓缓抬眼,眼神破碎而温柔,

“我没事……你放心”苏婉看向明月,缓缓说着,

“只是邱府这吃人的地方……终究……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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