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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宋寡妇(1 / 1)

林秀才觉得自己真正活明白,也就是这半年的事儿。

幼年读书十余载,是求学。

远赴云梦县考举人,却突遇天下大变。青梅竹马的柳兮兮先是被土匪一辱,再是被他一辱,转头就离了他去了青楼。那晚他彻夜未眠,想不明白,自此人生从求学进入了问道。

柳兮兮在身边时,林秀才整日想着寻死;柳兮兮一走,他倒不想死了,想活,起码把内心疑惑都想明白了再死。想了两年都想明白了,但明白后他却又想活了。

一开始林秀才不知道怎么活。

童老七落了魄还会蒸馒头;山里的乡下人会推着车卖黑薯;小偷会偷;流氓敢抢;乞丐敢把自己手弄断了卖惨要钱;那同为读书人的韩生会算盘,所以能在字画店当个算账先生。

而林秀才当年读书只读经史子集,看不起算盘小道,所以他连算个账都不会。

说到底,林秀才从小接受的培养就是怎样考取一个官,以及将来如何做官。可乱世一来,当官靠的就不再是谁书读得多,而是谁拳头大了。

于是他学那传奇小说,落魄秀才去卖字画。幸好还有那舍不得卖的笔墨纸砚,走上云梦县的十字街头,说是帮人画像,画完像,还帮着在角落题诗一首,夸赞画中人的“盛世容颜”,一幅二十文。

在林秀才人生的前二十年,他认为书生浑身上下最贵的就是才华,而才华是用来经天纬地定国安邦的,不是用来换铜板的。

走上街头,林秀才不禁感叹,自己也有贩卖才华的那天。

然而,书中所描绘的“落魄且英俊的秀才卖美人像,莺莺燕燕的小姐夫人趋之若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一整天仅有一个老太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名字。名字是老太儿子的,她儿子被那土匪一刀砍死了。老太哭瞎了眼,于是花了两文钱让林秀才写了她儿子的名字,然后折好贴在身上,仿佛儿子还在身边。

两文钱买了个馒头却不够果腹,林秀才忍痛把那笔墨纸砚当了。

回到住处,发现那屋子也被土匪给占了,土匪要用那屋子存放掠夺来的金银,打算招兵买马,共举大事。

林秀才不敢也不能找土匪去理论。

不敢是怕土匪给他一刀劈了。

不能是因为这屋子原本也不是他的,主家原本是一个猎户,租给林秀才和柳兮兮的。土匪进城那天他去山里打猎,回来路上远远看见云梦县被土匪血洗,吓得没敢回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那笔墨纸砚当了三十文,也就是十五个馒头,或者半只烧鸡。

那夜极冷,瑟瑟发抖的林秀才不知道还有何处可去,还有几天活头。

坐在一个小巷里,头顶着满天的星光。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自然知道自己要想活命该去找谁。

柳兮兮,这个夕日青梅竹马的情娘,如今青楼的头牌。

去找她,去求她。

毋宁死。

满腹才华的林云,怎么可能去求一个娼妓?

突然,林秀才头顶的星光也被挡住了,抬头,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约莫三十多岁,裹着一身粗黑的棉袄。女人当得上风韵犹存四字,身形枯槁,但眼睛很大,脸也很白,嘴唇更是惨白无比,看着林秀才,问:“有钱吗?”

怕也是个没了活路的。

“有,三十文。”

君子当仁不让,林云觉得,此刻自己尚有恻隐之心当得上君子二字!

“一夜,我有地方。”女人急忙说。

林秀才愣住了。

原来,三十文可以是十五个馒头,可以是半只烧鸡,还可以是一夜。

原来,是另一个娼妓。

他跟娼妓没什么好谈的。

林秀才起身,扭头就走。

女人却紧紧跟着他,兀自在说:“你现在是不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林秀才不理她。

“你穿这么少,没住的地儿,会冻死的。”

林秀才不理她。

女人一把拽过他,喘气道:“我五天没接到客了,我活不下去了。”

林秀才冷冷一笑:“我也活不下去了。”

“你,和我。”女人瞪着眼睛道,“我们两个加起来,能活!”

林秀才站着不动。

“走!”女人拉着林秀才,奔着自己家而去。

............

这个女人叫宋小姐,也叫宋寡妇。

若是大行王朝没垮台,宋寡妇配得上贞节牌坊。

云梦县宋家和刘家世代交好,所以早在宋小姐出生的时候,就被他爹许配给了刘家公子。

宋家原先在城外有几十亩地,每年雇些佃农打理,家底殷实。刘家世代打铁,有祖传的手艺和铁匠铺字,铺子里还雇佣着五六个铁匠,也是富裕人家。

刘公子比宋小姐大三岁,童年也无甚印象了,但自从宋小姐十二岁得知自己和刘家公子有婚约,看待刘公子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每每刘公子来串门,宋小姐便躲到后院。以往大大方方的相互嬉笑打闹,也变成了躲在门后的偷偷打量。

宋小姐十六那年,刘公子十九。

那是一个春天,春分刚过,桃花正红。

刘公子爬了墙头,翻到了宋家后院,跌落下来惊起了院里的麻雀。

宋小姐原本正躺在躺椅上午睡,睁眼看见刘公子,脸腾一下就红了,转身就往屋内走。

刘公子拉住她的胳膊,塞给她一块玉佩。

宋小姐挣脱了他的手,还给他一块香帕。

于是,在这倚门回首的无言中,俩人就这么约定了一生。

春风正浓,静待婚期。

没成想刘公子是个没福的人,半年后突然得了寒热症,云梦县的大夫郎中看了个遍也束手无策,躺床上半月便一命呜呼了。

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全家悲痛欲绝。

宋家和刘家世代交好,所以出殡那天,宋小姐父母都去送行。

但,唯独把女儿锁在了家里。

名不正则言不顺。

你为什么去?你凭什么去?你去了以何种身份祭拜?街坊邻居又怎么看你?若是刘家让你披了麻戴了孝,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好在年龄还小,双方也没来得及订婚,不如当那口头婚约不存在,不耽误女儿。

宋家父母为了独女,考虑得很周全。

但他们恰恰是算到了事情,却没有算到人心。

宋小姐那天,看着父母把她锁在房中,一言不发。

父母一走,便怀里揣了把剪刀,砸了房锁,搬了梯子上了墙,跑到了街上。

到那街上正好碰见出殡的队伍,立在了那棺材前面。

“站住!”宋小姐清脆的声音响彻街道,“我是刘家的媳妇儿!”

父亲从人队里冲到前面,大声呵斥道:“不要胡说!”

那刘家老父也在劝慰:“没有的事,我家孩儿生前并无婚约。”

宋小姐高举那块玉佩,冲着所有人道:“我家夫君生前送我的玉佩在此,答应了要娶我为妻,怎能因为人死了就不作数?”

母亲上前,拉着她的手:“孩子,不要胡说,不要胡说啊,你疯了吗?”

宋小姐推开母亲的手,走到那棺材前,说:“让我看一眼夫君。”

众人皆不动,但也没人阻止她。

这个时候,这个份上,两家老人突然都怕了。

宋小姐于是自己动手,拼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只看了一眼,迅速拿起手中的剪刀,揪住自己的一缕头发,狠狠一剪。

空气中突然一点风都没有了,青丝直直落在了棺材内。

望门寡!

这一刻,宋小姐变成了宋寡妇。

父母当场痛哭。

刘家老父咬了咬牙:“给我儿媳妇披麻戴孝!”

在那之后,宋寡妇便住进了刘家,刘家让宋寡妇管钱,管账。

双方父母原说守孝三年便让她改嫁,可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十余年过去了,宋寡妇三十了,依旧住在刘家。

那块牌坊,她是要定了。

三十那年,大行王朝垮了台,土匪进了城。

原本刘家和宋家都缩了头交了钱,苟活着没人出事。但土匪要刀要剑,便上了铁匠铺要刘家给他们铸刀铸剑。

土匪上了门,看到了宋寡妇,见她美貌,就要霸占。

这一下子就触了刘家的逆鳞,据理力争无果,土匪直接上来就绑人。刘家和宋家众人盛怒之下便拿刀拿剑跟土匪打杀了起来,伤了土匪三人,亡了两家所有人的性命。

只剩一个被绑着的宋寡妇,土匪带着恨意当场糟蹋了她,扬长而去。

宋寡妇一头撞在刘家的大梁上。

索性没死,被一个女人救了。

那个女人给她用了药,花了钱找了大夫,足足七天才看着宋寡妇醒转过来。

宋寡妇一醒来,就抱着床沿想再度撞死。

那女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宋寡妇改变了主意:她要活,一定要活下去。

女人转身就走了,救了宋寡妇的命,却没留一文钱给她。

宋家刘家都被土匪掏了个空,宋寡妇为了活着,开始用身子赚钱,做起了暗娼。

又过了段时间,那夜她遇到了林秀才。

这些年林秀才问过她很多次,那个救她的女人是谁,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但宋寡妇却从不告诉他。

............

那夜林秀才跟宋寡妇回了家,却没有用那三十文买“一夜”,而是让宋寡妇教他怎么活。

“钱呢?”宋寡妇问。

林秀才把三十文给了她。

“我明早去买黑面。”

“黑面是什么面?面不是白的吗?”

宋寡妇没理他,又问:“你会砍柴吗?”

“不会。”

“那就学!”

宋寡妇给了他一把斧头,让他白天去城外山里砍木头。

林秀才第二天去山里砍了一天,搞得手里满是血泡,仅仅带回来三两根木头棍子。

“烧成炭,然后卖给蒸馒头的童老七。”宋寡妇说。

“什么意思?”

宋寡妇于是又教他烧炭。同时林秀才吃到了黑面馒头,自然没有白面的好吃,但是三十文能买到的黑面做成的馒头,足有六七十个。

那段日子,林秀才学会了砍柴,烧炭,做饭,甚至挑粪,把那粪水挑出城,卖给山里的农民。

而宋寡妇永远只干一件事-----接客。

宋寡妇一开始接客的时候林秀才还躲出去,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直到有一天,宋寡妇给林秀才找到了一份轻巧活----帮人写信。

宋寡妇告诉林秀才,县东门的老张头,他儿子当年逃出去了,其实就在流霞城,你去告诉老张头,然后给他写信,挣点钱。

林秀才很纳闷:“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宋寡妇不肯说。

林秀才知道,宋寡妇一定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后来,宋寡妇知道的消息越来越多,谁家的儿子女儿丈夫妻子流落在何处,帮人写信慢慢就成了林秀才的主要生意。

其实还是饥一顿饱一顿,乱世,宋寡妇的客人其实也不多,半城的人手里都没钱,每日干活仅为活命,没钱来找宋寡妇;真正有钱的也不会来找宋寡妇,有钱的都去青楼找柳兮兮了。

这种日子过得尤其快,没有念想,一天天就过去了。

有一日,宋寡妇接了个客,是个老瘸子。

老瘸子一拐一拐地从宋寡妇的房里出来,经过林秀才身边,嗤笑道:“□□还养了个小白脸。”

林秀才放下了手里的斧头,默默地坐在了门槛上,看天。

他其实跟宋寡妇从未发生过见不得人的事儿,但老瘸子的话却让他莫名地酸楚难过。

宋寡妇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林秀才这个样子,突然问道:“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从没见你读过书?”

“早卖光了。”

“街上有那旧书卖,你去买一本看看嘛!”宋寡妇说。

“看什么呢?”林秀才摇头,“大行王朝没了,科举不办了,读书也当不了官了。”

“我听人说,书上都是教人识字的道理,难道就为了当官吗?”

林秀才不答。

“那书上,难道就没有写,天下大乱的时候,没有科举的时候,该怎么弄吗?”

林秀才被她问懵了,他读了那么多年书,识得那么多的字,一心只为那读书做官,却从没想除了那当官之外,读书还有何用。

良久无言,林秀才站起了身,哈哈一笑。

拿过那斧头,一边砍柴一边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从那之后,林秀才除了吃喝,一有点闲钱,就往家里买书。

街上的、街坊家里的,旧书,藏书,烂书,由于乱世,这东西最不值钱,林秀才很多时候都是论斤往家里拿。

拿到家里之后,先通读一遍,再编写那标注目录,再分门别类地摆起来。

不到一年,经史子集,术数,算数,天工开物,应有尽有,宋寡妇家的偏房里,竟是堆了上千本书。

很多很多时候,宋寡妇在隔壁接客,就在那嗯嗯啊啊的喘息声里,林秀才在皓首穷经地编纂着圣贤书本。

大行王朝垮台,太平盛世的那么多圣人言语,经典典籍,被这纷乱的马蹄一踩踏,支离破碎。林秀才深知过不了许多年,无数的书籍会失传,后人再也看不见。那么,在乱世中的读书人,是否应该在填饱肚子之后,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至于愧对那一肚子的学问?

为往圣继绝学!

林秀才终于扫清了内心的疑惑。

原本想着,心中无惑便慷慨赴死,可如今心中有着这么个大大的念想,又叫他如何肯死?

近日,听说那字画店韩生图人钱财死于非命,林秀才便又有了新的念想,他想去那字画店当账房先生!

如今的他早学会了当初看不起的算数算盘之道,当个账房不在话下。而且更重要的是,字画店藏书极多!

跟宋寡妇商量了一下,宋寡妇很是赞成:“对,像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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