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1)

在梅玉回完那一句后,姜瑶阖上眸又烧得昏睡过去了。

下人们在寝殿一连生了几个炉子,屋内温度高得过分,叫人汗流浃背,侍女皆在不停擦着额角汗渍,而塌上人全然感觉不到暑气,甚至因热意稍稍在睡梦里舒缓眉头。

“还没出伏呢,便是这样了,冬日可怎么办啊。”梅玉又替殿下换了手炉,面色焦虑,正为不久的冬季发愁。

暗卫跪在门口,隔着层层竹笭纱帐,他看见帘内光影卧在塌上,凤眸紧闭,如玉面容退了脂粉即化作一片苍白,眉宇紧蹙,便捏紧了拳头,定了决心。

主人在受苦。

这件事比杀了他还难受。

聂让握紧了刀,低声:“若主人醒来,且道我告假五日。”

回来,再告罪吧。

他会自请刑堂。

“暧?聂统领这是要去何处?马上就是殿下生辰了。”

梅玉微讶,好赖同样跟了姜瑶十多年,她从未听过聂让告假,且照他的性子,定该会在这里守到殿下醒来的。

虽说府上的护卫早就排好了,可他这假请得委实突然。

“有事。”

聂让未多答,只推门而去,沉下眸。

他一定赶在那之前回来。

建康红杏楼外,鹁鸽略过锦窗外碧空,楼下莺莺燕燕唱着快活婉转的歌儿,楼上雅间内却是阴云密布。

“姜锦熊在青州水路失踪了?”李继拍案,又惊又怒,“吴总管呢?也一并不见了?”

得到心腹肯定回答后,李继一下瘫坐在座位上:“坏了坏了!”

魏常青坐在他面前,反应还算平静:“郡王莫急,青州水匪多,许二人被他们俘了也不定。”

“不。”他脸色极难看,“寻常水匪断不敢劫李氏中人,能做到悄无声息带走的又不怕报复的,只有姜瑶玄卫。”

“李郡王。”

珠帘后榻上的主座还盘腿靠坐一人,不慌不忙:“只是丢了个人罢了,乾坤未定,何必自乱阵脚?”

他官话说得古怪,深目浓眉,络腮须,正是北使穆元吉。

“大右弼的意思是?”李继稳住心神,抬头看向上座。

穆元吉不语,反倒突兀地向一旁看茶的魏长青,别有用意:“若姜世子真被玄卫带走,魏侍郎以为当如何?”

他话里似有探究,魏常青也不慌,毕竟明面上自己与长公主有过节,但总归是后来和李氏结的党,又无姻亲血盟,这些人定是不信自己的。

“某认为,若真是姜瑶带走了人,当早做断绝。”

穆元吉好像来了兴致,微微起身:“怎讲?”

——这老狐狸。

魏常青心底默向殿下道一句歉:

“昔年湘王侯斩,姜锦熊不过十岁。而今过去近三年,总角孩童一年一样,兼流放磋磨,朝臣认不出也是理所当然。郡王何不仿前梁之祖,待虎贲羽林内乱时,成大事也?”

若执中宫,指鹿为马都可,何况一个淡出视线的湘王世子。

他说得很直白,简而言之,就是找个像的人李代桃僵,起兵逼宫。

他这话出口,已是大逆不道。

“哈哈——”穆元吉大笑出声,一连道了几个好,“侍郎果然识时务。不过,现在还不是大动干戈时。就如某家里的两只夏羊,平日里动不动就掐架,可真有狼来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能打。”

“说起来,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只黑犬,天天围着羊圈转悠,日日看着那宝贝羊,旁人靠近半分都要被咬下一口肉来。”

玄卫在、聂让在,且长公主府内,所有派去的刺客只能如泥牛入海。

国主的近一百名死士毙于一人手中,足使人熄绝从擒贼先擒王方面入手的心。

“确实过分。”李继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要是李某的话就多叫几个人连那黑犬一并捉了,杀了炖在一个锅里,好成全他们。”

“动静太大。”穆元吉摇头,“近来发生了几件事,让某遇到了料理羊群的好时机。”

“怎讲?”

“那黑犬忽然离开了,路上还遇到了点麻烦。羊羔有事外出,殊不知世道人心叵测,她的弟弟想要整个羊圈,关上了回家的大门。”

李继捻着胡子了悟:“原来先前大右弼是此用意!”

一旁魏常青心底微沉。

李继放下盏,推门:“茶凉了。”事情说完了,来人。

老鸨极有颜色叫了几个姿色绝艳的美姬上楼看酒,穆元吉笑意更甚,屋内一事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世俗脂粉香味间,他陡然地想起一件事。

武安侯战死那日,正是长公主生辰第二天!

每年殿下都会在这一段时日去一趟西郊的武安侯府旧址祭祖,无人知晓她具体什么时候去,也没人敢打听。

可是他们怎会动这个心思?

拢在袖间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坏了!

殿下身边还有细作!

温州近郊,水天一色,青山连绵。

街道尽头的玉匠骆老头是整个温州最好的手艺人,此时老头眼底一片乌青,精神恍惚,路过人和他打招呼。

“昨晚那个黑衣人抓着了吗?”

“嗐,别提了。满城都找不到,跟长了翅膀飞了似的。”

“啊?”

“算了算了,付了银子的,可别惹着什么精怪了。”

这事儿说来古怪。

昨夜骆老头关了匠铺,熄了灯睡得正香。

二更时忽感脖颈一寒,睁眼就发现有人站在他床边。

闯入者一身黑,身量魁岸甚至快顶到他的天板,浓眉大眼,五官深邃,一看就很不好惹,腰间一柄三尺有余的横刀,吓得老人家险些当场背过气去。

他当时手都摸到了枕头下的锉刀,只听得那个疑似入室抢劫的男人声音嘶哑:“寒玉盒,两拳大小,用最好的料子。”

骆老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来找他雕玉的。便咽了口唾沫,试探道:“今儿小铺打烊了,好汉等明日天亮再来吧。”

“什么时候取。”

“三…三十天!”骆老头尽力将时间往少里压。

“不行。”对方皱眉,“三个时辰。天亮就要。”

骆老头惊了,从未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喝,你这人怎么……”

“铮—砰”

他话都未说完,横刀出鞘,径直将他跟前的木柜劈了个两半,倒在地上,溅起一地玉尘,速度之快,他甚至只看到扬尘。

然后那柄冒着寒气、刀尖还滴着血的刀架在了他脖颈上,冷声重复:“三个时辰。”

骆老头这才闻到空气里的血气,这男人不知做了什么,刀口挂着猩红。

那双毫无情绪的漆黑瞳孔,明显比方才更加不耐。

他一个激灵:“好…好汉,放刀,放刀,小的现在做,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不是?”

性命攸关之际,人总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那是骆老头琢完最快的一件玉。取得是旧有的胚,料是顶尖的水料,虽未没上纹路,但比他说的三个时辰还少了大半个点。

然而,事实证明,提前完工并不会获得快乐,只会让买方得寸进尺。

“再雕一只狸奴。”持刀恶徒很认真地回忆了什么,神情放得柔和了,“脸很圆,有形就可以。”

“……”

骆老头闻言两眼一黑。

要不你还是一刀劈下来吧。

最后手艺人以半个时辰简单琢了个狸奴暗纹上去,好说歹说总算送走这尊煞神,等庭院空下,他意识到自己丢了个绝好的玉胚,心头都在滴血。

回头,却看见木椅上齐齐整整叠着三锭二十两的金子。

“嘶——”又是一口冷气。

今世态太平,金价稳定,这六十两约同三百两银子,足够买一件雕饰精美的玉瓶了,他那水料是不错,可即便精雕细琢、正常买卖也定不到三百两。

再看那凶神离开的前院,哪儿还有人,甚至连门闩都还紧紧合着。

莫不是真撞鬼了?

骆老头看看天边鱼肚白喃喃自语两句,再等了一炷香没瞧着动静,摸着沉甸甸的金铤倒头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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