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 / 1)

秋收将至,百姓忙碌,丹桂飘香,长公主寿辰为本就热闹的建康都城再添几分色彩。

盛世有一项优点,纵是边陲有污吏贪饷,大多数人日子却仍能过得快活,只要无病无灾,丰衣足食便能称一句治者英明。煮好的茶酒坊肆下,往来过客更好奇踏入这片土地的陌生面孔,皆在羽林军白龙营后围了堆。

“鲜卑人?哎哟,打过来了?”

“呸,说什么呢,那是北周的使臣,使臣懂吗?”

“哇。好大的锅啊——”

“小儿休要胡言!这是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

“那不就是锅吗?”

“……”

北周,送来了鼎。

鼎,立国重器,送鼎,臣服也。

满城皆震。

礼部主客司郎闻言,从官署椅子上站了起来,振臂畅快一笑:“善!大善!”

朝举宴飨,接见来为长公主贺辰的北周大右弼。

长公主也当出一次面,带走了几个贴身的私婢,使得本就不算清冷的公主府更是寂静。

以往若有国宴,长公主必将带玄卫统领一起,但这遭却使聂让留侯公主府。

大飨开到了亥时,夜多云,见月不见星。

长公主回府已是亥时,天暗无光,路边挂着照明的灯笼。

马车慢吞吞地往前,离得很遥远时,姜瑶听见了一声悠悠的乐声,像是晁行的笛子,像夜枭啼鸣,却似乎过于低缓沉闷。

声响只响了短促一息便消失了,不仔细听甚至会误认哪家孩童玩闹,就像吹笛者是看到了她的銮驾便收了曲,不敢惊扰。

半晌晃入府后,姜瑶先差使了梅玉:“本宫头有些痛,去煮碗醒酒汤来。”

梅玉应声离去,她却径直走到南偏房,敲门:“阿让。”

门随即被推开,偌大的身影见到她后一怔,连忙跪下。

“…见过主人。”

透过他身后,姜瑶借月色,只看见漆黑屋内和一干二净的桌案。

她刚才,好像听到了咔哒的一声响动。

长公主未让他起身,忽的径直略过高大伏下的身躯身侧进屋。

“唰啦——”

聂让维持着跪姿,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木格被抽动的声音,瞳孔蓦地一缩。

“主人小心!”

电光火石间,他抽出腰刀起身,腾到她跟前,猿臂一拉,将人护在身后。下一个呼吸,一根带着剧毒的银针蓦地从木格下方的机关射出,打在刀身铮得一声嗡鸣。

未来及放松,榻顶的铃铛叮叮叮叮响起来,响了两声之后,四枚飞镖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嗖”得射出。

他袖间及时丢出一枚锁钉,刀身挡了三枚,弹飞一枚,皆铛铛散落在一边。

“……”

若是常人,冷不丁遭一回,大抵已死透了。

铃铛还在作响,屋外响起刀枪碰撞声,平日不常见的玄卫此时皆聚在门口,持刀以待:“谁?!”

聂让收刀跪下,两根极有力的手指将最中间的铃铛稳住,响声消去,他又屈指叩了三下床榻,点上桌上烛台,简略道。

“是误触,退下。”

烛火亮起,室内被熏暖黄,相连机关断开,被她方才开到一小半的木格咔哒一声,自己弹了出来。

她刚刚听见的声音就是这个。

姜瑶见他这一套行云流水,摁了摁额角。

今儿脑袋晕晕沉沉,忘了她之前允过他改动偏房,确实不该动那一下。

但谁会在榻下放置杂物的地方安置这么一套夺命机关?

不怕晚上睡着时碰着吗?

聂让做完一切,回首伏在地上,双膝与头皆着地:“奴考虑不周,请主责罚。”

真不能怪他,也没谁能猜到姜瑶会翻开下人的木格。

“是本宫有些唐突了。怎能怪你。”

她语气平淡,坐在他屋内小椅上,忽的生出些好奇:“不过这两个格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这般大的动静。”

“……”

聂让心中登时突突一跳,置于身前的手收紧,只是俯首的姿势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回主人,靠外的格子内是玄卫部署名录,靠内是一些杂物,可要奴都打开?”

“不用。”

得知已无危险后,姜瑶走上前,玄卫名录和几瓶金疮药排列得齐整。

她将指尖贴到名录,那上面还有一些残余的温度,便唔了声,取出放在木桌案。

聂让垂着头不再说话,烛光打在他身上,斜落阴影在微微泛黄的书面。

她单手托着下颔,很随意翻了翻页,声音有些含糊:“这是五年前的册子吧。有些地方早已变了,抽时间改一改,不然小九不好接手。”

“是。”

他依然没多少情绪。

姜瑶正准备合上名录,纸页见却忽的掉出一枚冬青叶子,飘落在她脚边,边角沾了尘。

“…这是?”

她顺势去看,暗绿的叶面还很新鲜,大抵刚摘下来不久,脉络清晰可见。

凤眸微微睁大。

方才回府时听到的声音,是叶笛吧。

怎么忽地吹这个。

……

因为,她夸过晁行笛声好听吗?

她凝住了,却未拾起那片叶。

聂让是姜瑶的心腹,又与她一道自幼长大,她对他熟悉至极,却未曾全盘了解。

她的玄卫统领很少在意身外之物,给他的赏赐,大都被他放了起来,旧营改制后,她允许玄卫成家,可他却从未置办过家业,也几乎没有任何爱好。

莫名的,姜瑶联系起前些日子葫芦儿抓伤晁行一事。

以聂让的动作,方才连飞矢都能从空中打下来,怎会抓不住一只猎鹰?

还有春露宫里凤仙花下的那片蛇莓。

这些像一个纯粹忠主的死士该有的行动吗?

为什么呢?

能为什么呢?

答案近乎呼之欲出。

白日宴席的烈酒熏得她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她觉得些微微的冷,忽的如睡梦里被人泼了盆水般清醒过来。

他不会是……

不会吧。

可是心却在擅作主张地自问自答。

——如果他真生出旁的想法,你会感到厌恶吗?

……

不厌恶。

一时间,姜瑶想了太多东西,纷纷扰扰的念头一箩筐。

可即便真如此,他也…并不惹她厌。

她如头一遭般打量跪在地上低头的人。

暗卫跪地的姿势恭敬标准,充满爆发力的背部忐忑的弓起,明明垂着头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心底沉积的不安。发尾的卷曲微翘,每一处都是万分顺眼。

如果…如果父皇母后在的话,如果再早十年。

她会考虑的,会谋出另一条路子。

可现在。

姜瑶垂下眸。

算了吧。

若是一时欢愉的亲密只会带来更深重的痛苦,还请就此止步。

她知道聂让,像极了深海浮冰,总是一声不吭,又喜欢将自己的想法藏着掖着。

正如这片叶儿笛,若不是她心血来潮翻开格子,若不是她听得那声音,怕是得等数月之后小九拿到名录,才能发现一叶已干瘪的冬青。

她认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方。

以这人的性子,一旦她出事,他不是会照一个死士的行为准则为她殉葬,便是被杀戮吞噬自我。

不该如此。

姜瑶在光影迷离间重新定了心神,轻笑起来。

世界之大,合该有更适合他的地方。

天降一身才能,不是让他自废武功的。

她自信时间能改变所有,君不见十年兄妹亦可反目。

他会有新的朋友,也会效忠新的主人。

于是她做不知,半开玩笑:“冬青叶,寒冬不凋,隐忍挺拔,寓意是不错,但磕碜了点。聂统领需要牙黎的话,本宫那儿有不少,赏你几个也无妨。”

聂让只垂首,认真且安静地说:“奴身份低微,不敢借主人用度,谢主人恩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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