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1 / 1)

他话落,姜瑶微怔。

原来自己的情绪这么藏不住吗?

不该吧。

她定定地看了聂让好一会,敛了笑,眯起眼,似带几分认真:“什么都行?”

“万死不辞。”

……

聂让身板高大挺直,坐得端正,他比姜瑶更靠门,脊背立直时便抵挡了所有刮来的夜风,以保证里侧人吹不到一丝威风。

算了。

偶尔肆意一些也无妨。

很久后,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的凤眸若带妥协:“会做灯笼吗。”

“奴会做天灯。”

她点头:“好。那我们就去护城河放灯。”

聂让闻言一愣,他确实会做天灯,但此时天色已暗马上就是宵禁,而他手中并无材料,若去公主府一来一回,大抵要折腾到半夜。

主人明日还有早朝……

“谁说要去取了?”她领着聂让走出馄饨铺,扬眉示意集市上卖烛火的小贩,勾唇间几分骄纵,“带银钱了吗?随便买些,本宫可不记得没给聂统领发月例。”

集市人流渐渐往外涌,人流反倒比之前更多,行人摩肩接踵,主人身体不好,聂让断然不愿她挤在人群中,可若让他留主人一人在此地,他也不敢。

“暧,磨磨蹭蹭做什么?”

姜瑶仿佛知道他心中纠结,上前一步,在他万般惶恐的眼神下,伸出手牵住了那双满是刀茧粗糙不堪的手。

他瞳孔一缩,想收手后缩,可对方却扣得很紧,他怕自己常年风里来去手无轻重伤了她,只低声:“主人!”

“集市人多,这样就不会走散了。还有,一会儿莫喊我主人,免得再多引旁人注意。”她紧了手上力道,“随你怎么叫。”

聂让整个人乱了方寸,不仅呼吸凝滞话也跟着磕巴:“奴…”

姜瑶好笑地打量他结结巴巴不复冷静的模样,拖长音打断他的话:“也别自称奴了,不然叫人错认成哪家贵女和小厮私奔报官可不好。”

话语间她将冰凉的指头挤进他五根指间,唔了一声。

他手掌宽厚常年握刀握剑,指腹掌心留下数道坚硬毛糙的刀茧,摸起来还有些凉意,她试着拉了几步,可这人只待在原地,如尊石头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走啊?”姜瑶回眸。

“奴,”他木讷杵在原地,声音细微地战栗,却低下头不敢看她,“不能。”

“什么能不能的,怕了旁人目光怎的?”

她嗤笑着丢开他的手:“你跟了本宫这样久,本宫的脾性还不了解?不是刚说万死不辞,这点小事都忍不得?”

她若真要做什么,那定是没有半分周旋余地。

“奴没有…只是不敢。”

空出的右手不自觉握了拳,而后他在行衣撕下一小块布料裹住自己的右手,确保每一道缝隙都盖了严实后,才抬起头以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她。

主人干净尊贵,起码…

起码他不能直接碰主人的手。

“奴的手上沾过血,很脏。”

姜瑶微顿,凝眸看了他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他掌心,力道也松了一点,只握住他的掌腹。

这一路,他们都没有说话。

聂让静静地看姜瑶把玩花灯,又在耍把戏的吐火手艺人和走高杆的怜人前叫好,围观的百姓悠哉闲聊。

“最近演百戏的多了好多。”

“嗐。田里忙完了饿不着,可不就来了。”

“多谢长公主大恩。”

他很小心地看了一眼主人被灯火照应的白皙侧脸,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微微发凉,敏锐的感官能让他感知到几个好事者的视线落在他们交织的手上,又了然的移开。

他下意识想收紧手,身体全力摁住他的冲动,便只是抿了唇,强行将注意力放在周围。

——不可以有。

他死死抓住自己的理智。

——绝对不可以。

临近宵禁,集市上的人少了很多,灯火也灭了数盏,街边店家不少打了烊,只有秦楼楚馆还亮着缠绵烛光,卖烛火的摊主见着两人,只道今日的最后一桩生意。

女子笑着走上前:“看来看去还是你家的灯纸好看。店家,卖天灯的材料有否?”

男子站在阴影处,瞧不清楚容貌,只觉得身量魁岸很不好惹。倒是这说话的女子笑意盈盈,样貌像从画里走出来天仙似的,看得人眼睛都移不开。

摊主瞧着愣了好会,一股子恶寒突地从心底打起。他一扭头只见那男子手正搭在腰侧玄刀刀柄,微出鞘的刃哪怕灯线昏暗也寒光淬星,当即骇得冷汗直流。

“有的有的!”

他哆哆嗦嗦忙取了烛火奉上,多送几张宣纸,很有眼色地睁眼说瞎话:“瞧二位气度不凡就白送给二位祝二位阖家欢乐、小摊打烊了客官慢走。”

他语速惊人,以更惊人的速度收拾好东西,搞得姜瑶哭笑不得。

——怎么好像她们是来收保护费的一样。

她抬手抵住唇故意咳了声,男子便很合时宜地将一小锭银子放在摊上。

瞧见白花花的金银,摊主更哆嗦了:“…小摊找不开啊。”

“不用找。”

男人声线偏低哑,似乎并不常说话,他单手抱起宣纸蜡烛。

借着微弱的烛光,摊主看清对方样貌,见到低低扎起的乌黑卷发和冷白的肤色后一愣。

竟是蛮族?不,仔细看是个串秧儿?

他也不敢去仔细瞧这尊煞神,只小心捧起那锭银子,由着对方走远了。

护城河并不远,河道边上斜斜长着一簇竹,聂让见姜瑶有些倦意,怕她惧冷便解开自己的外衣垫在石头上,又将狐裘衣替她披好。

她也不忸怩,坐在尚有几分余温的行衣,笑着看他挥刀利落几下斩了河道边的竹子,几起落间收拾出一只灯架来,借方才的事情打趣:“这些东西可要不了一锭雪花银,阿让好威风。”

他闻声微顿,仍低头小心削去竹架上的倒刺。

玄卫统领的月例与朝廷四品大员同级,而他平日里总是同一套乌鸦似的玄卫服,一个月的开销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为数不多的几件常服还是主人忍无可忍命人替他裁的,自然剩了了不少。

他手上动作未停,却难得低声:“卑贱之物,不以此装点,配不上主人。”

一时间不知在指什么。

她将手支在腿上单手托着腮,瞧他将宣纸糊在竹架上,轻嗤:“本宫看上什么是本宫的事情。配不配是旁人想法。”

“……”

他唇翕动,将已经到唇边的话死死收回。

他不过主人的一个死士。

打锣的更夫从桥上走过,街灯闭了一个又一个,小摊贩已归了家,酒楼的门也悉数从内阖上,喧嚣到寂静,都城只用了短暂的两炷香时间。

巡街武人也踏过过他们头顶的河桥,聂让选的地方隐秘,叫人一时间没看出这里有两个宵禁的漏网之鱼。

又一只灯笼在他手下成型,形式实在素净,宣纸竹架,连点装饰都没有,一瞧便是正儿八经用传递位置情报的天灯。

姜瑶无奈,只好拿起炭笔,刷刷几下在两只灯上分别画了两只不同神态、后世很出名的奇怪无耳猫,叫他拿火折子燃了灯,自己接过天灯一角,照着他的说法松开绳子,静静地看向半空。

昏暗的烛光亮起灯,向着无尽漆黑的天空幽幽飞去。

他们都没有如百姓在灯上写下心愿,只是任由两只天灯如大雁般遥遥的飘上河床,带着那只图腾一般的猫脸。

“那是什么?!”

锣声蓦地停止,这下眼尖眼不尖的都能察觉到护城河边上有异常,一时间群兵戒备,一派肃穆,高呵:

“宵禁,是谁在那!”

姜瑶缓缓勾起唇。

“阿让,蹲一下。”

“是。”

在他僵住时,她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双手环住了他脖颈:“躲开他们,今夜本宫谁也不想见。”

“……是。”

那些临近死期的大恐怖与世态变化苍凉,终于都不见了。

只有很淡的皂角香。

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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