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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1 / 1)

素馨进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砚夕便见屋门一开,一位身着华丽的妇人窈窕而出,紧随她身后的是个穿着不俗的侍女。

宋孺人名叫宋晴,和薛柔同一日入的相王府,性子却和薛柔不同。正如素馨所言,这位宋孺人爱捏酸吃醋,她嫉妒薛柔得宠,来此不过是期望见到容牧,甫一听他暂不回来,便不肯再留,反而是带着笑出来。

临走之前,她眼尖地发现拘着礼的砚夕伤了手,便以此发难:“薛孺人待人和善,底下的人做事也小心谨慎。今日你伤了手,是笨手笨脚办事不力,还是你故意伤了手要坏薛孺人待人和善的名声?”

如何作答都是错,说出杨瑾更不好。砚夕正在思索怎么回话才能两全其美,一向厉害的素馨已开口:“回宋孺人的话,我们做奴婢的都是蠢笨之人,平日做事有个小伤在所难免,幸得薛孺人体恤,倒不至于挨板子。”

宋孺人脾气不好,已是阖府皆知的事。杨妃在时她不敢造次,杨妃薨了她还得不到容牧宠爱,窝火之后便拿自己院中的仆婢撒气。有次当场打死一人,这事让容牧知道了,她诡辩是那低贱之人做事不当心,她只是略施小惩,是那贱婢承受不起,又怎能怪规矩严?打那之后,容牧再没踏进过她院子,也不愿见她,就连六品的媵都敢对她不敬。她除了逢年过节可以见到容牧,其余时间就如同坐了个锦绣牢房。

素馨戳了她的旧伤口,宋孺人当即斥道:“薛孺人身子不大好,也不知能不能辖制你这猖狂婢子,若让你上蹿下跳,坏的可是相王府的名声。哪日我回了大王,定要好好管教底下的人,莫欺了主子才是!”

素馨知她有品级,不敢再多加言语,反倒是从心底里嘲讽她,就她,能到大王跟前回话?也不想想大王乐不乐意见她!

眼瞅着宋孺人离去,砚夕又被素馨训:“你也是,今日屡出岔子,真当不好差,趁早走!”

砚夕闷头听完,却缓声道:“是我不好。方才真是多谢姊姊了。——哦对了,孺人是否有吩咐给大王送物品?”

送,当然得送。既然容牧不回府,别说是失宠的宋孺人去送关心,那十媵也得往跟前凑,薛孺人这边怎能落了下风?

亲王服制有诸多讲究,可燕居在家所穿的衣裳便不受拘束,寝衣就更不必有所顾忌,以舒服为佳。薛柔攒力气亲手缝制的寝衣正待容牧回来让他试试,眼下倒是先派上用场了。

秋来天凉,送衣裳司空见惯,便是普通官员在宿值的日子也能收到自家女眷送来的衣裳和其他物品。

素馨得了薛柔吩咐在一旁整理包袱,砚夕同她道:“大王久居行宫,此番又临时有事,必是体乏得很,是不是应当送些醒神之物?”

素馨问:“那你说说要送什么?”

砚夕用商量的口吻说:“不如送些香?”

“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眼看着天转凉,用香少了,前几日孺人让我把香收了起来。稍后我问问孺人可是要做这事。”说完这些,素馨又觉着砚夕有些用处,便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也不是什么重伤,涂了药,裹了布,好多了。”砚夕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方才她回来时,杨瑾让她去拿止血药。转而一想,多半是他糊弄她的,不去也罢。

砚夕原想着让薛柔在容牧众侧妃中的想法出挑,却不料自己出的主意却要自己跑腿。

不说薛柔这里的香是杨瑾送的,众侧妃那里均有杨瑾送的香。夏日天热,用香多,待到秋日,那香早已残了,给容牧送物,自是要拣好的。

薛柔让砚夕去杨瑾院中讨一盒,还说:“他那里必定有许多香,你便说是我让去的,日后他想吃什么,我答谢他就是了。”

砚夕只能再去见杨瑾,却不料尚未到他院中,先从水廊上看到了他的仆从。

“喂……那位小娘子?”那人欣喜地喊了一声,随即抬臂朝砚夕挥了挥,手上闪着些许晶莹,跑两步凑近她,狗腿起来,“我家五郎让我在这里候着你。给,止血药。”

这个时候,他没好意思再提方才他不小心划破她手的话。

砚夕看他手里托着的是一个不及半掌大的白瓷瓶,瓶口用红色布团塞住,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着亮光。

“多谢了。”砚夕说出口却并未接药,而是说,“方才薛孺人吩咐我,向你家五郎讨些香。”

“正好,我领你去。”那人继续递药瓶,“你拿着这个。”

砚夕有求于人,且人家肯送药,便接了过来。

杨瑾见砚夕登门,还以为她来道谢,不等她说话已率先道:“小事。你无需谢我。”

仆从上前说明砚夕来意,杨瑾横他一眼:“都说了是小事。”又问砚夕,“要什么香?”

来之前,薛柔只说讨香,幸而砚夕知道提神醒脑之物,便问他:“可有苏合香?檀香也行。”

“礼佛多用檀香,我制香可不是为了礼佛,倒是可以给你家孺人苏合香。”杨瑾闲来制香制得多,除了相赠相王府的侧妃,还送给平康坊的艺妓们,眼下剩得不多了,但足够薛孺人所需的量。

砚夕如愿拿到了一盒新香,捧在手里道了声谢,随后就要告辞,可杨瑾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砚夕。”她并未卖关子。

“那,你姓什么?”

“……姓栗。”

不错,她姓栗,与书朝同姓,是书朝的女弟,这是栗家说与邻里的话,也是说与她上峰的话。

杨瑾又问她是哪个字,砚夕却说她并不会写。杨瑾要写出来让她认,砚夕又说:“婢子贱名,不值得郎君细询。婢子还要回去给薛孺人复命,先告辞了。”

杨瑾不依不饶,砚夕相劝:“郎君在这上头耗时,倒不如多去关心大王?”

杨瑾不光往砚夕跟前凑,但凡是生的漂亮的人,他都紧追着人家问东问西,若说平康坊北曲的艺妓谁人没被杨五郎追问过,那便不够出名。

“关心我姊夫理所应当。”杨瑾正经起来,“不如这样,明日我去见我姊夫,帮薛孺人讨些特别,让你在薛孺人面前也得些特别,你便告诉我是哪个字,如何?”

砚夕正正看向他,十几岁的郎君青春天真,让人生羡。转而一想,若她多了杨瑾这个突破口,那日后打探有关容牧的事就更加便宜。

只是,他们仅仅见过三面,砚夕已觉此人言语无信,且相识不过一日他便说出这种话来,砚夕信不过他。

她郑重提醒了一番:“郎君慎言。薛孺人受杨妃教导,一向贤惠,关心大王是出自内心,断无别意,婢子奉孺人之命来此,也无别意。”说完这话,她捧出了那瓶止血药,斩钉截铁地道,“郎君赠药,愧不敢受,物归原主。”

她弄得杨瑾面上无光,偏他又是个厚脸皮的人,遂道:“我只是不想半途而废,更不想伤了人却无所歉意。”至于相王府上的侧妃是否真为相王考虑,他一个外臣分辨不得,也懒得去分辨。

此番他做出平易近人之态,反倒让砚夕更不信他。

她把药瓶塞进他仆从手里,委婉道:“郎君肯赠苏合香已是施恩。婢子不敢妄求其他。先告退了。”

原地空留不可思议的杨瑾。

翌日午后,相王府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容牧在皇城里处理紧急事务,至于是什么事,并未透露,说是处理完了就会回来。

砚夕从浣衣房取了浆洗干净的衣裳往回走,路过水池,见里边的秋荷尚开着几朵倔强的花,便贪看了一眼。这时,“噗通”一声,有小石子跌入池中,捣碎安静的水面,惊出一圈圈涟漪。紧接着又是一声,为的就是吸引她的目光。

桥上的杨瑾朝她招手,砚夕迅速走过去,给他问安。

“我正要去找你,正巧在这遇见。”杨瑾说完,示意她靠近,砚夕依言而做,听了几句话后脑子便炸了。

她断没想到杨瑾真与她说起有关容牧的事。她明明非常迫切地想听,可在他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后,砚夕后退一步,审慎地道:“婢子不过一低贱奴婢,不敢听贵人之事。”

杨瑾并不做作,而是道:“你不必多想,也无需多虑。我要说的这些,不出十日便会传的整个长安城人人知晓。你提早知道,反倒有时间想想如何安慰你主子。”

杨瑾所言,令砚夕心跳加速。他似是察觉出她的不安,便道:“放心,相王府不会有事。若是有事,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与你闲聊。”

砚夕顺着他的话问:“那么,郎君闲聊完了吗?”

杨瑾故意把语气调得不善:“你还没谢我,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字,自然不算完!”

“郎君所言,婢子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她说得郑重,“一来,大王为主,仆婢不能擅传大王之事;二来,薛孺人体弱,骤听此事必会多增担忧与思虑;至于三,郎君以此事换婢子一声谢,当真不值,您要听谢,吩咐下来,婢子还敢不从吗?”

她条理清晰,考虑周到,明面上顾着他面子却又像暗指他不懂事,这不免再次把杨瑾弄了个难堪。在他瞠目结舌时,砚夕唯恐就此离去会让他继续追问,便道:“婢子姓栗,那个字……好像有个木字。今日闲聊,郎君可以算完了吗?”

杨瑾依然没放她走,有些赧然地问:“你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砚夕把手上端着的衣裳略微往上抬起,道:“好多了。如郎君所见,做起事来无妨。”因着方才杨瑾的话让她思绪有些凌乱,便不想再于此处耽搁,遂道,“郎君恕罪,婢子要告退了,薛孺人等着婢子回去薰衣。”

说实话,杨瑾的举动让砚夕占了大便宜,如她所愿,她知道了容牧的事。

昨日圣驾回銮,在长安城外遇刺。说是圣驾遇刺,可那些刺客是奔着王驾去的。此番行刺受何人指使,详由如何,均不可探,自昨日起,京中已经戒严,等闲不可出入。

砚夕双手微一用力,手上的伤便发作起来,她皱眉忍过痛楚,思绪又跌入了容牧遇刺一事中。

刺客奔着王驾去……刺客受何人指使……

砚夕的上峰巴不得容牧早死,可想让容牧死的不止她的上峰。

砚夕来来回回想了几遍,她在相王府的这半年算是顺遂,并无线人来找她,也无人在她面前提到过接近容牧的隐语或明语,由此来想,这次的行刺多半不是出自她上峰之手。

从杨瑾的话来看,此事不出十日便会传得长安城人尽皆知。能处置得这般迅速又这般肯定,是容牧提前知道有人会行刺将计就计还是他计划了此事要冤诬旁人,从而排除异己?

或许是她想错了,若容牧有心做这事,又怎会先让人传话给薛柔,昨日便能回府见她?依着容牧对薛柔的宠爱,他不会让她担心。

那么,这次是省部高官动的手。

砚夕的推测在第六日得到了印证。让她吃惊的是,杨瑾所言非虚,不到十日,这件事就被解决了,朝廷查办中书令竟能如此迅速!

位极人臣的宰相在极短的时间成了妄图弑君的罪人,除了夷其三族外,此案牵连者众,据说三省六部和五寺九卿的官员几乎洗换得青黄不接了,而长安城的百姓在一批又一批的官差捕人行动中变成了鹌鹑,几乎全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唯恐多看一眼都被当成同犯下大狱。

薛柔也听说了这事。尽管知道容牧无事,她的一颗心还是怦怦乱跳,甚至在午歇时被噩梦惊醒。

素馨奔至榻前安慰,砚夕则去倒水,可那水早已凉透,哪里能让她喝。

砚夕提起白釉水壶往外走,才一跨出正屋,正欲让奉茶水的侍者快去更换新的热水,却不料先看到几个人簇拥着一位身量颀长的男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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