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1 / 1)

垂花门。

隔着刻有仰面莲纹的檐柱,洛之蘅和南境王相对无言。

沉默在四目相对间缓缓流淌,蔓延开来。

周遭寂静得惊人。

洛之蘅眼神平静,唇畔弧度浅浅,声音温和地问:“府中的棘手之事,阿爹已经处理完了?”

南境王“啊”了声,点头如捣蒜:“处理完了处理完了。”

“阿爹呀……”洛之蘅拖着调子,笑容愈发温和。

南境王应了声,手足失措地站在原地,视线游移着,精准无误地错开洛之蘅的打量。

“是出了什么事,连管家也无能为力?”洛之蘅笑吟吟地道,“不如趁热打铁同我讲讲,女儿正好学习一二,省的日后面对类似事情时一筹莫展。”

南境王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洛之蘅始终笑意盈盈。

南境王顶着她的视线,心慌不已。挣扎许久,自暴自弃地坦白:“没有棘手之事!”

洛之蘅状似不解,虚心求教:“那管家为何说府中遇到了麻烦,还在您同殿下叙话正酣时扰了您的兴致?”

依女儿的聪慧,定然刚一照面就洞悉了他的打算。

南境王当然知道,蘅儿问这些都是故意,也知道他完全可以撑起做父亲的威严,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

可架不住他心虚啊!

南境王欲哭无泪地攥紧了包袱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威严裂得稀碎,语带沧桑地解释:“是爹提前嘱咐了管家,若是见到我同贵客相谈甚欢,失了理智,就及时找个借口把我请走。”

洛之蘅:“……”

果然是早有预谋。

南境王自认不讳,洛之蘅松了心防,无奈轻叹:“阿爹为何要如此行事?”

“爹招架不住那个滑头啊!”南境王捶胸顿足,半是愤懑半是困窘地仰天长叹。

将一照面,就在太子的不动声色中主动给自己降了个辈分的事,给南境王单纯的内心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他虽然粗心大意,可并不蠢笨。生怕自己重蹈覆辙,他特意在用膳前找到管家,叮嘱他见势不对就赶紧想办法把他请走。

他自己当然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可他自以为足够坚固的防备,到底还是在太子无辜从容的言谈举止中逐渐变得不堪一击,以至荡然无存。

管家来请他时,他甚至还迟!疑!了!

幸好仅剩不多的理智及时地拴住了留恋。

离开花厅的途中,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自己同太子的对话。

确认自己没有再度中招,正要松口气时,猛地想起太子突如其来的问茶之言。

越想越觉得怪异。

他拼命地思索,终于恍然大悟。

看着是个娇娇,实则言语中处处带着机锋的滑头,哪能不知道,他南境王是个除了行军打仗,其余一概不通的武痴!

既然知道,又在蘅儿预备告辞的档口说出那句话,分明是别有用心,想要将蘅儿留下!

偏偏!

他又中了滑头的诡计!

如梦方醒的南境王后悔不迭。

回到住处后,他左思右想,前思后想,终于大彻大悟了。

凭他的智计,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太子那个滑头的。

既然应对不了,又不能次次丢城失地,那就只剩一个办法:

跑。

深谙兵法的南境王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感到骄傲,并且火速收拾了行李,换上毫不打眼的粗布衣衫,果断开溜。

他陪着女儿沏茶多时,自然知道,品茶一事耗时甚久,绝不可能草草结束。

等到他到了大营,再遣人回来报信,纵然女儿不愿,也没办法跑到大营去将他抓回来。

所有的安排都天|衣无缝。

但他万万没想到!

他们二人的论茶居然这么轻易就散了,还好巧不巧,被女儿逮了个正着。

南境王心痛欲绝。

洛之蘅看着一下子变得苍老无神,满脸写着“爹对不起你”的南境王,动了动嘴,着实狠不下心将他留下。

偏偏这时,南境王又半是哀叹,半是愧疚地道:“蘅儿,爹做得不对,爹实在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应付那个滑头。虽然爹在他面前屡战屡败,还是不能就此投降。你放心,爹这就把东西放回去……”

“……”洛之蘅可耻地心软了。

“阿爹。”洛之蘅叫住黯然转身的南境王,闭了下眸,道,“算了,你回大营吧。”

“无妨,爹在府里陪着你,爹撑得住。”南境王攥着包袱,明明垂头丧气,却硬撑出倔强的表情。

洛之蘅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边侧开身子,边温声安抚道:“女儿应付得来,你放——”

话到一半,方才还黯然神伤的南境王一扫颓色,动作迅疾地从她身边跑过。丢下一句“爹已经同洛南交代好了,他会好生看着王府。你陪殿下在家里好好玩儿,不要出门。等殿下快回京的时候,爹立马回来”,然后一溜烟没了踪影。

洛之蘅:“……”

大意了。

另一边。

太子越想越觉得气闷。

他今日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再加上空出来的一个时辰,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梳洗装扮,力求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和最为光华夺目的外表出现在南境王府,来满足故人想要大饱眼福的愿望。

结果呢?

她忘了。

她居然忘了!

太子冷哼一声,不悦地挥手一拍。

寝居内顿时响起“砰”的击打声。

冬凌心口一跳,望过来才发现,是太子将铜镜按了下来。

被按下的铜镜镜面贴着桌案,完全失去了鉴人的作用。

如此罕见的举动,令冬凌惊讶不已。

在他的印象中,殿下再如何恼怒,也不会将怒火发泄在铜镜上。

东宫里的铜镜可以说是除开殿下以外,最为珍贵的物什,每日都由专人打理清洁,生怕落上的尘埃碍眼,耽误了殿下整理仪容。

可今日。

殿下居然如此粗鲁地对待他最为珍视的物件!

罕见都不足以形容冬凌的震惊。

这分明比天降红雨还要稀奇。

开天辟地头一遭!

冬凌思绪飞快转动,思索着太子此举的缘由。他觑了眼浑身散发着不悦气息的太子,试探着问:“……殿下,同小郡主是旧识?”

“嗯。”太子抱臂,不情不愿地发出一句单音。

得到肯定答复的冬凌恍然大悟。

那便能说得通了。

郡主和殿下是旧识,可看小郡主今日的举止神态,分明是将殿下忘了个干净。

冬凌又想起破庙相逢那日,殿下对小郡主车驾的长久凝视,以及昨日反常的吩咐,霎时在心里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殿下煞费苦心地穿戴打扮,寻出了压箱底的玉簪,裹上鲜少上身的锦衣,又特意拿上了他最看不上眼的折扇装饰,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地来到南境王府,破天荒地敛了脾性,企图给故人一个惊喜。结果喜没见着,反倒是自己平白受了场惊吓。

啧。

白费了一番功夫。

难怪殿下如此生气,连爱不释手的铜镜都成了迁怒的对象。

冬凌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安慰之词,欲言又止地望向太子的侧影。

太子似有所觉,缓缓转身,微眯起眼:“你有话要说?”

平静中又带了不容忽视的危险。

冬凌心神一震,忙不迭地挥散脑海中大逆不道的想法。

笑话,殿下这般孤高莫测的城府,岂会需要他苍白的拙劣安抚?

他正准备摇头否认。

便听太子不咸不淡地续道:“如若不是良策妙计,就不要出声。”

冬凌话到嘴边,忽然一顿。

……也就是说,是良策妙计,就可以出声?

至于是哪一方面的良计妙策,在眼下的情景中,显然不言而喻。

冬凌素来奔流不息的思绪,仿佛结了层冰霜,罕见地停滞片刻。

他不无震惊地想着,殿下居然对南境王的小郡主如此看重?

被她轻慢忽视,气恼至此,竟然还念着过往的情分,想法设法地要唤醒小郡主沉睡的记忆!

不同于阳起武艺高强却缺心少肺,他向来都是殿下身边智谋最为出众的侍从。

合格的侍从,自然要学会切合时宜地为殿下分忧解难。

冬凌很快抛开杂念,斟酌着问:“殿下和小郡主相处的那段时日,可曾共同经历过令人不易忘怀的事情?”

人的脑海再奇妙不过,但凡有过难以忘怀的记忆,哪怕经年日久有所淡忘,也能在熟悉的情景中渐渐清晰。

他无意去窥探殿下的过往。

只是他和阳起是在殿下六岁那年进到东宫伺候,从那至今,殿下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有关小郡主的片言只字。

那些更早的过往他无从得知,若要出谋划策,只能冒昧地询问殿下。

重现幼年时的场景不难,殿下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眼下唯一让他忧心的,是殿下和小郡主从未经历过印象深刻的事情。

毕竟两个稚童在一起,除了玩闹的琐碎日常,很难留下重大且值得铭记的回忆。

那可就不妙了。

但是万一呢。

冬凌满怀期待地望着太子,心存侥幸地想着。

“不易忘怀的事情啊……”

太子略略偏头,回忆片刻,含蓄出声,“她曾为孤的美貌折服,赞叹不已。”

冬凌:“……”

很好,是殿下的风格。

方才设想的计策惨淡落空,冬凌几度张嘴无言。

总不能告诉殿下“郡主没有想起您,是因为您还不够貌美”吧?

他想起殿下今晨因着一缕头发丝,吹毛求疵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情形,在心底狠狠打了个冷颤。

这个时候,他无比思念被殿下赶去别院居住的阳起。

毕竟那人对殿下梳洗时,直白坦荡又言之有物的赞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企及。

就在他沉默的瞬间,太子似乎受他启发,重新放置好铜镜。

冬凌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出声。

太子已然对着铜镜反复端详,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孤容色略逊一筹,没能如幼时一般震慑住她……”

说着,神情肃重地仔细观察起来。

“……”

冬凌张口结舌,想出声制止,又见殿下郑重万分。犹豫半晌,终是悻悻住了嘴。

他安详地想着:

殿下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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