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长歌(1 / 1)

天街最是热闹,赵宾当众邀战的事情很快传进宫里。

紫宸殿中,江决听完心腹内侍的禀报,漫不经心落下一子:“哼,天街闹事,赵家人当朕是摆设不成?”

谢徎捻着黑子,一身官袍,轻笑道:“史国舅只是文弱书生,恐怕要吃亏了。”

“你竟替他说话?”棋盘上形势微妙,江决却轻松地笑了起来,“朕这妻弟是个不堪管教的,你一贯与他不睦,今日倒关心起来了?”

江决貌似轻松,但知他如谢徎,早已听出了话中的酸味。

江决最忌讳有别的男人关心史语蓝,如今竟连关心妻弟的都防。

“圣上说笑了。”谢徎眉眼下垂,落在棋盘上,“臣只是在想,这赵宾怎么忽然间那么嚣张,还言称史家六郎求告女眷、依仗表亲,话里话外直指中宫,实在不敬。”

最后几字,谢徎说得尤为扎实,江决眸光微闪,但他很快又重视起了谢徎引用的另外八个字来——求告女眷、依仗表亲?

他起初还没在意,现在一琢磨,女眷指的自然就是史语蓝,那么表亲呢?

所谓求告,又是求得什么?

联想到近日朝堂上弹劾赵宾一事,江决脸色沉了下来。

谢徎在棋盘下的另一只手,缓缓盘动着佛珠,今日的江决有些奇怪,往日遇上这样的事,现在肯定已经动怒发落赵宾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江决沉着脸,随手拿起一旁供奉的乳饼。

咔嚓。

乳饼被咬碎,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口腔中,在这安静的殿内,格外突兀。

他进食的动作顿了顿,才醒悟过来自己在吃什么。这乳饼原是史语蓝最喜食之物,他心系爱妻,便命人也在紫宸殿的各处备着,以便伊人来他这里的时候,跟在自己的椒房殿里一样。

往日里吃到此物,心里总生出些对妻子的眷恋来,可今日……

时光闪回。

那年春日桃宴,他还只是寄养在赵贵妃名下不起眼的二皇子。

为讨心上人欢喜,他亲手制了一盒子乳饼,不想谭琨也做了同样的事,两人都是火气旺盛的少年郎,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闹得非常难看。

谭琨是史家远亲,跟史语蓝算表兄弟,他近水楼台,没少在史语蓝跟前晃悠。

史六郎被夺官,求到史语蓝跟前也就罢了,若要报复赵宾,史语蓝合该先来同他说,怎得要叫谭琨出头?

这谭琨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江决没心思再下棋,他挥退谢徎,匆匆闯进了椒房殿里。

椒房殿内,史家夫人和谭家的娘子正与史语蓝说话,江决忽然闯入,把女眷们吓了一跳。

他一贯优待史家诸人,下意识要向岳母赔罪,抬眼却瞧见了谭家的娘子,冷哼道:“朕有话同皇后讲,岳母还是带着亲戚们先回避吧。”

……

有了谢蕴带来的药,江洄的内伤明显好转,渐渐能吃一些东西了。

只可惜废院里饮食单调、不见荤腥,凌之妍有心给江洄补一补,也不过是在寒碜的餐单中,挑些好的、软的、更适宜入口的东西给他。

“你自己吃了吗?”江洄咽下一口粟米粥,淡淡的焦苦自舌尖扩散。

“一会儿再吃。”凌之妍不自然道,又舀起一口,喂到江洄嘴边,“你先吃,吃完了还要吃药。”

她独自生火热饭已经有几日了,倒是不会再失手把灶火弄灭,但时不时会出些其他的小意外,比如她今天加热冻成冰棍的粟米粥的时候,没有控制好火候,锅底糊了一大片。

她仔细挑了没有糊的部分端给江洄,但毕竟是同一个锅里的,免不了沾染上焦苦之味。

“我身子不适,吃不了这么多。”江洄道,“你也吃点。”

“厨房里还有很多,我吃了你的,就吃不完自己那份了,浪费。”凌之妍却低低道,再次舀了勺粥,吹凉了送到江洄嘴边,“味道是不太好,你将就些,要求别那么高。”

“不是嫌弃味道。”江洄缓声道,“烧焦的食物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凌之妍喂粥的手顿了顿,圆钝的杏眸中泪光涌现,她眼睑微垂,像是快要哭了,可喂粥的手仍然坚定地停在江洄嘴边:“我爷爷一直说,关心别人最好的方式,是先把自己照顾好,等你身子好了,我自然不跟你客气,但现在你得听我的。”

语罢,凌之妍沉默地等着江洄张嘴。

江洄没再争辩,顺从地吃下了凌之妍喂来的黄澄澄的粥,焦苦之味自舌尖侵入,直至心底。

他沉默着,也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凌氏老家主不到四十便过世了,是寡居的夫人一手将孩子带大,聘妻生子,作为孙辈的凌之妍理应从未见过他。

一些地方仍管父亲作耶耶,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吃过饭后,凌之妍又给江洄吃药、上药,既然江洄发现她把粥烧糊了,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端了重新加水又煮过的焦糊糊,到较为温暖的正殿来吃。

刚吃完,殿宇西侧的窗户忽然弹开,北风呼呼往里灌。

“窗户怎么开了?”凌之妍起身就要去关。

江洄叫住了她,对着窗户的方向吩咐道:“把窗关上。”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着虎皮坎肩的劲装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利落地关上窗,而后闪到了他俩跟前,面对床上的江洄,单膝跪下。

“主上。”

少年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眼睫上似有晶莹点点。

“起来吧。”江洄有气无力,尾音虚浮,“看来你在傅家军学到了不少东西,身手也见长了,若是以前,你绝无可能不惊动骁卫郎而潜入这里。”

他缓了两口气,等长歌起身,又指凌之妍道:“这位是夫人。”

“主母。”长歌已经听谢蕴提过凌之妍,立刻又单膝跪地,恭敬道。

主……

凌之妍脸色一僵。

主母?

她求助地看向江洄,能不能换一个?

“长歌他,是我心腹,”江洄试探着,视线缓缓滑过凌之妍的每一寸表情,“他认我为主,合该管你作主母,若不这么称呼,只怕底下其他的人不认你,多有不便。”

他与凌之妍对视,面不红心不跳,更因带伤的缘故,苍白憔悴,看着有些可怜。

凌之妍嘴角抽搐。

主母这个称呼,听起来好老。

但是江洄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她不接受,仿佛是在给他们的合作增加障碍。凌之妍说服了自己半天,终于勉强道:“人前就用此称呼,人后还是称娘子吧。”

“那便如此。”江洄道。

长歌偷瞧了眼江洄,自家主上的态度似乎有些古怪,但他习惯了听从,便也没再多想。

江洄又问起都中之事,长歌神色凝重了几分,流利地汇报,很快将这个关于称呼的小小插曲忘记了,更没有察觉自家主上在听汇报的时候,时不时瞟向立在一旁的主母,若有所思。

“谭琨被罢官了?效果这么好?”凌之妍听完长歌的汇报,兴奋地对江洄道,“我还以为得再多添几把火才行呢!”

凌之妍没有涉及过复杂的宫廷斗争,所以这回虽是她的主意,但真正谋划的人是江洄,她此前并不清楚全局。

“雕虫小技罢了。”江洄淡淡道。

“臭美。”凌之妍嗔道,“你明明很得意。”

“彼此彼此。”江洄望向凌之妍,眉目温和,“若论手段刁钻,还是你更胜一筹,毕竟我可不懂如何利用恋爱脑来离间人心。”

恋爱脑三个字是江洄从凌之妍口中学来的,她用这三个字形容江决,江洄听她解释一番后,顿觉颇为贴切,便记下了。

“多谢夸奖。”凌之妍虚提裙摆,欠了欠身,调皮地做了个西式的提裙礼,而后神色一转,又道,“那接下来呢?你别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可不仅仅是救赵宾。”

“我自是记得。”江洄侧头,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

三天前。

谢蕴在废院里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谢臣安正想进去请,她已经跨出殿门,一边偏头对侍女们说着什么,一边在她们的帮助下披上斗篷。

“……都被关了这么久,怎的还是这样桀骜?”

谢臣安走近时,恰听到谢蕴的抱怨。

京中曾有流言,先帝有意指婚谢蕴和江洄,方才谢蕴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他本有些担心,现在见她的态度,心下稍宽。

殿门缓缓合拢,谢臣安上前道:“姑母进去了这么久,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谢蕴已经穿戴整齐,她捧着手炉,对谢臣安莞尔一笑:“倒也算不上不妥,苦头没吃足,张狂些罢了,我也不是受不得气的年轻小娘子,不碍事。”

“王妃心慈,就该再给他一点教训。”一旁的侍女道,被谢蕴瞪了一眼,委屈地收声。

谢臣安陪着谢蕴往外走,搜院的事他已琢磨许久,此时又确认了谢蕴对江洄的态度,便大胆道:“姑母,小侄有一事想请教姑母,不知当不当讲。”

谢蕴凤眸威严,轻扫他一眼,颔首道:“说吧。”

谢臣安已斟酌许久,此时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说完,谢蕴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便顺水推舟道:“此事我不方便出面,回头我问问殿下,全要看他的意思。”

谢臣安喜上眉梢,谁不知道昭阳郡王只听王妃的话?

他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将谢蕴送上小轿。

才入轿,谢蕴长长吐出一口气,揉揉自己僵硬的脸,不仅要装着威严、端庄和大方,还要替江洄那臭小子办事,真是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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