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地点在一家海底餐厅。
订的是靠窗的观景位，隔着一层水族馆的玻璃，可以窥见海底世界，五彩斑斓的鱼在里面悠然地游来游去。
偶尔见鲸鲨巨大的身影游曳而过。
餐厅很有氛围感，像坠入一个深蓝色的浪漫童话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用餐，很有情调。
尤其适合情侣来约会。
沈叶霓坐在窗旁，对面的男人脱下考究的西装外套，坐姿松弛又不失优雅，熨得笔挺的白衬衫显出他优越的身形，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一如既往的斯文。
在深蓝微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部轮廓半明半暗，俊美得有点不真实。
沈叶霓不是第一次与盛书洲单独吃饭了，且有侍应生全程在一旁服务，她面对盛书洲，不至于感到尴尬。
侍应生分别为两人都倒上一杯路易十三。
盛书洲举杯，含笑看着沈叶霓，沈叶霓便也举杯迎上去，与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杯。
对于大卫·霍尼克那幅画，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一个字。
盛书洲的举止依然很绅士得体，对她温柔体贴。
这种站在金字塔顶的男人，不做什么都已经能让女人为他心动，何况，他对她这样特别。
沈叶霓轻轻地抿了一口酒，看向盛书洲。
她对他，其实是有好感的。
这种好感是尊敬，仰慕。
他比她大七岁，成熟沉稳，不近女色，有足够的自制力。
可他似乎对她动了心思，却又让她和盛墨南早点结婚。
沈叶霓有点看不懂他。
这时，隔壁桌突然传来一声女生的惊呼。
沈叶霓抬头看过去，只见一名水族馆的潜水员不知什么时候潜游到隔壁的一桌前，手里拉出一个短小的条幅，上面写着：happy birthday。
那一桌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生惊喜地看看潜水员，又看看坐在对面的男生。
显而易见，是那个女生今天过生日，男生悄悄给了她一个惊喜。
女生感动地捂住嘴，身体靠近水族馆的玻璃墙，和拉着条幅的潜水员合了个影，留作纪念，然后和自己的男友甜蜜地吻在一起。
沈叶霓单手托腮，看得有些出神。
只是不太像是在羡慕。
盛书洲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温声问：“霓霓，怎么了？”
“没什么。”沈叶霓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我爸爸说过他当年向我妈妈求婚的事。”
盛书洲：“也是这种方式？”
“是的。”沈叶霓点点头，“当年，我爸爸为了向我妈妈求婚，特地去学了潜水，然后把我妈妈带到一家海底餐厅吃饭，用餐中途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去换上了潜水装备，后来潜到我妈妈的面前，我妈妈还以为是水族馆的工作人员，直到他取出求婚戒指，再拉开写着Marry Me的条幅。”
她轻轻扯了一下唇：“很浪漫，是不是？”
盛书洲点头：“那你妈妈一定很感动。”
他六岁那年，被席明珠带去参加过沈知非和裴青栀的婚礼。
那场婚礼办得很隆重盛大，他现在依稀还有点印象。
沈叶霓笑了笑，不置可否。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裴青栀是幸福的。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完沈知非向裴青栀求婚的事，立刻跑去问裴青栀。
“妈妈，你被爸爸求婚时，是不是很感动？”
裴青栀当时却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沈叶霓看向盛书洲，突然问道：“小叔叔，您觉得我最适合什么颜色的衣服？”
她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连衣裙，蓬松的黑发打着优雅的卷落在肩头。
妆容很淡，一双桃花眼却掩不住潋滟的波光，脸部线条饱满流畅，润白的耳垂上缀着一枚光泽感极佳的珍珠耳坠。
没有刻意打扮，依然明艳动人。
盛书洲却回答：“红色。”
沈叶霓微微歪着头，莞尔：“您见过我穿红色么？”
盛书洲看着她，眸色变得温柔：“你和墨南订婚那天。”
沈叶霓怔了一下，恍然想起来，哑然失笑：“对，差点忘了，那天我确实穿了一条红色的礼服。”
她扬起的唇角转瞬又抿平：“可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红色。”
盛书洲：“是吗，那有点遗憾。”
沈叶霓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应生，说暂时不需要服务。
侍应生识趣地离开。
盛书洲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双手交叠，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沈叶霓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十一岁那年，受我妈妈的影响，已经学了五年的画，那天晚上，我刚完成了一幅作品，兴冲冲地想拿去我妈妈的卧室给她看，却听到我爸爸在浴室里崩溃地叫着我妈妈的名字，我跑进去，看到她、她……”
她话音突然一哽，眼眶微红。
盛书洲眸色沉了沉，递了一杯水过去：“霓霓，伤心的事可以不提。”
当年裴青栀的死因并未对外公布，外界因此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意外的，也有说自杀的……
但其中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
盛书洲此时已经猜到了什么。
沈叶霓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看到，我妈妈泡在浴缸里，满满一缸水已经被血全部染红了，她闭着眼，那么苍白的脸，那么鲜红的血……”
盛书洲看着她，眼底藏着怜爱。
沈叶霓：“后来，我得了严重的晕血症，一见到血就恐惧，害怕，会晕眩，恶心想吐，甚至昏厥过去，对红色也很抵触。”
就连她画画用的颜料，红色也总是闲置。
订婚那天穿的红色礼服，是席明珠替她挑选的，她没有任何异议。
就像她的婚姻，她将要忍受半生，一条裙子只需要忍受一时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盛书洲问：“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沈叶霓摇摇头：“看过了，没用，那一幕留给我的阴影太大了。”
盛书洲语气里含着一些歉意：“霓霓，对不起。”
沈叶霓不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盛书洲：“是我刚才的回答，勾起了你那段伤心的回忆。”
沈叶霓笑着摇头：“不是的。”
就算他回答的不是红色，她最终也会把话题引到那里。
沈叶霓挽了挽耳发，抬眸看着对面的男人，突然说：“小叔叔，还记得您那晚问过我，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盛书洲微微颔首：“是，你还没有回答我。”
沈叶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爸爸就是对我母亲一见钟情的，不过我妈妈当时有喜欢的人，我爸爸没有尊重祝福，而是强取豪夺，横刀夺爱，所以才导致了我妈妈后来的悲剧。”
横刀夺爱四个字，她故意咬了重音。
盛书洲眼底划过一抹情绪，沉默了两秒，低声问：“你讨厌你父亲？”
他想起上次宋梨月过寿时，沈叶霓和沈知非在场几乎没有一点交流。
沈叶霓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我厌恨他。”
她不介意向盛书洲袒露这些。
就像许从心所说的，盛书洲是多少女人费尽心思都不能近身的男人，被他多看一眼，不知会如何窃喜。
沈叶霓知道，盛书洲是比盛墨南更能为她遮风避雨的那颗大树。
可她上个月和盛墨南订婚的事人尽皆知，如果突然退婚，转而投入小叔叔的怀中，少不了要被人在背后各种议论。
何况，她更害怕，盛书洲对她起的心思，只是像沈知非对裴青栀一样的，病态的占有欲。
“我爸爸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他只想占有，换作是我，我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爱。”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得太明的，毕竟，以后在盛家还要低头不见抬头见。
沈叶霓点到为止，相信盛书洲一定会听得懂。
盛书洲没接话，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凝滞。
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光线暗，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眼神明晦难辨。
沈叶霓有些不敢再和他对视，微微敛眸，一只手攥住桌上的一只酒杯。
对面的视线太直，太沉，带着仿若实质的压迫感。
沈叶霓眼睫低垂，咬着一点下唇，心中忐忑，猜不准他会如何反应，会不会恼怒。
像是过了漫长的几分钟。
终于，对面的男人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吐出的嗓音亦如同玻璃杯中低醇的酒：“霓霓，不用想太多。”
他唇边带着一些淡淡的笑意：“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希望你以最佳的状态来迎接你的婚礼。”
沈叶霓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突然想到《暗里着迷》里的一句歌词。
——共我道别吧，别让空虚使我越轨。
沈叶霓似乎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要让她和盛墨南尽快完婚。
或许，他也在克制自己，怕自己会做出横刀夺爱的事情，所以早点让一切成为定局，好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