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是盛书洲的母亲宋梨月的寿辰。
七十岁是大寿，盛家主张大办，但宋梨月喜静，于是只能遵照她的意愿，一切从简。
这种场合，沈叶霓即便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和沈知非一起出席。
盛家的豪宅坐落在北城有名的风水福地——荔山。
半山独栋别墅，视野开阔，从别墅里眺望出去，海天一色的风光尽收眼底。
寿宴虽然是简办，没有邀请外人，但盛家的亲戚也不少，小孩子闹腾，整个别墅一片欢声笑语，很热闹。
沈叶霓跟盛家的大部分亲戚都不是很熟，只上次在订婚宴见过一次，过了大半个月，哪个是三姑，哪个是六婆，早就对不上号了。
她只能让盛墨南悄悄给她提示，自己再过去打招呼。
和一位表姐闲聊了两句，沈叶霓见对方带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便夸了一句：“小宝贝真可爱。”
离开后，盛墨南突然问：“霓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叶霓看了他一眼，淡声说：“我不喜欢小孩。”
盛墨南挑眉：“为什么不喜欢？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就是，你们两个一个靓，一个俊，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也漂亮得很。”
有两个亲戚路过，插话进来。
“霓霓，早点生，身材也能恢复得快一些。”
沈叶霓并不接话，唇边一直挂着得体的浅笑，没有把心里的烦躁表现出分毫。
她还没有真正嫁过来，就已经开始被催生了。
烦，太烦了。
那亲戚又问：“对了，墨南，霓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盛墨南今天正要和沈叶霓商量这事，看向她，语气带着询问的意思：“霓霓，八月底怎么样？”
“八月底？”沈叶霓脸上划过一抹错愕，“这么赶？”
她以为，至少也要等到年底。
“小叔叔说八月底正好，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了。”盛墨南说，“我妈找空灵寺的玄机大师算过了，八月底有个难得的好日子。”
沈叶霓诧异：“小叔叔说的？”
她以为婚事都是席明珠在操持，没想到盛书洲对这件事也这么上心。
盛墨南正要说话，余光扫到一个人的身影，看过去，立刻高声喊了一句：“小叔叔！”
沈叶霓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盛墨南握住手腕，拉着走向盛书洲。
她抬眼看去，男人正站在门廊前，似乎是刚回来。
一身面料考究的高定暗纹西装，长身玉立。
两人走到盛书洲面前，沈叶霓乖巧地叫了一声：“小叔叔。”
盛书洲微微点头。
盛墨南：“我刚跟霓霓说婚礼的事，霓霓觉得仓促，小叔叔，你来劝劝她。”
盛书洲看向沈叶霓，温声问：“是有其他心仪的日子吗？”
“没有。”沈叶霓摇摇头，“八月底也可以，不过，还是得跟我爸爸商量一下。”
盛家是盛书洲说了算的，如果是他想要她和盛墨南八月底完婚，那就只能八月底了。
总归是要完婚的，再多拖几个月也没什么意思。
见她答应，盛墨南喜上眉梢，搂住她的肩：“当然要跟你爸商量，必须也要尊重他的意思。”
盛书洲不愿多看一眼，转身离开。
沈叶霓同意，沈知非自然也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八月二十六那天。
宴席正式开始前，沈叶霓见到了盛书洲的母亲——宋梨月。
宋梨月总共有三个儿子，四十二岁才生下盛书洲，今年刚满七十，双鬓已见斑白。
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可惜眼睛看不见了，日常起居都需要佣人贴身照顾。
闲聊一阵后，宴席便开始了。
沈叶霓随盛墨南跟宋梨月坐一桌，宋梨月的身旁坐着盛书洲。
宴席刚过半，沈知非起身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他有急事得先走。
沈叶霓是跟着他的车来的，不想宴会结束后再麻烦盛家派车送她回去，所以也站起身说要跟沈知非一起走。
盛墨南开口：“霓霓，你留下来吃饭，我——”
不等他说完，一道云淡风轻的嗓音打断他：“我晚点还有事出去一趟，顺路送你。”
沈叶霓看向盛书洲，不想麻烦他，但上次刚放过他一次鸽子，这次又拒绝他的好意，似乎也不太好。
“那好，谢谢小叔叔。”她缓缓坐回原位。
盛墨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
晚上九点半，宴会结束。
一辆黑色的宾利在夜色中驶出半山别墅。
短短几天，沈叶霓第二次坐上了盛书洲的车。
两人都坐在后排。
盛书洲今晚喝了点酒，司机在开车。
沈叶霓再次诚恳地向他道歉：“小叔叔，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爽约的，对不起。”
“没事。”盛书洲修长的手指微微勾松领带，姿态闲适地往后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沈叶霓：“您什么时候有空，请您吃个饭吧。”
盛书洲：“这几天有点忙。”
沈叶霓：“那您什么时候不忙了，随时联系我。”
盛书洲：“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沿海公路上。
这是北城最美的一段公路，可惜现在是晚上。
一边是山峦起伏的黑色剪影，一边是海浪翻涌，拍击崖岸。
沈叶霓降下车窗，凉爽的海风拂面而来。
她今晚也喝了点酒，有些微醺，此时吹着海风，听着涛声，觉得很惬意，倦懒得想闭上眼睛，窝在某个人的怀里。
就在她眼皮发沉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
“我母亲的眼睛，是哭坏的。”
沈叶霓怔了一下，转眸看向旁边的盛书洲，脸上划过一抹讶然：“啊？”
她只以为，宋梨月是由于岁数大了，眼睛才看不清的。
好奇，但又不好打探。
沈叶霓同时有些疑惑，盛书洲为什么突然跟她提这件事。
盛书洲却没有展开话题，反而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霓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沈叶霓持续怔愣，没有立即回答。
盛书洲：“我母亲当年便是对我父亲一见钟情，两人结婚后，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没想到第一次分开，就是阴阳两隔。”
“我父亲过世后，我母亲天天哭，天天哭，眼睛就这样哭坏了，要不是我当时还未满月，她恐怕已经随我父亲去了……”
沈叶霓轻声：“原来是这样。”
多深的感情，才会让人伤心过度，成日以泪洗面，把眼睛给哭瞎。
沈叶霓突然想到沈知非，当年因为裴青栀的离世而一夜白头。
“霓霓，你还没有回答我，”盛书洲望着她，“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眼眸很亮。
沈叶霓莫名觉得他此刻的眼神有点灼人，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我……”
她下意识地勾了一下耳发。
她今天戴的耳坠是流苏形的，垂落在颈侧，这样一拨弄，耳坠竟缠到了头发。
沈叶霓弄了两下解不开，反而让头发和耳坠勾缠得更紧了。
她放弃，打算回到家再打理。
这时，身侧清冽的雪松香气突然逼近，一道清润的嗓音温柔地落在她的耳边：“我来。”
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发，腕上机械表指针跳动的声音在耳边被放大。
沈叶霓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凌晨三点，月色正温柔。
沈叶霓突然醒过来，没有开灯，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梦里，是夜色下蜿蜒的沿海公路，黑色宾利在疾驰，沁凉的海风灌入车内，清冽的雪松香气在鼻尖下浅浅浮动……
怎么梦到今晚在车上发生的事了。
沈叶霓怔怔地看着落在床前的月光，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机械表的指针一格一格转动的声音。
当时，盛书洲要为她解开被头发缠住的耳坠。
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举动，让她足足愣了两秒。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谢谢您。”
她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要阻止他，却不小心碰到他温热的手，只是轻轻一触，她像被一颗火星子燎到，慌得缩回手，不敢再动。
盛书洲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动作一顿，低低地说了声“抱歉”，坐直回去。
没有再继续那个相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话题。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后，她一整晚都在想，盛书洲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做。
他的那个举动，对于非恋爱关系的男女来说，很暧昧。
何况，他还是她名义上的小叔叔，更应该和她保持距离。
或许，他当时并未想太多，只是见她处理不了，想帮她一下。
又或许是因为今晚喝了酒，有些微醺上头，一时忘了她是他的侄媳妇？
只是一件小事，自己似乎太纠结了。
沈叶霓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躺下去，强迫自己重新入睡。
确定婚期后，剩下的三个月就要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了。
婚礼当然要办得盛大，隆重，一切都由盛家张罗，沈叶霓不用操心什么，她只需要定制婚纱，挑选婚礼上要戴的珠宝首饰，等着做一位美丽的新娘。
接下来的几天，诚如盛书洲所言，他的确很忙，一直都没有再联系过她。
那顿饭也一直欠着。
倒是唐苒，替沈叶霓约了那位一口气买下她几十幅画的大藏家，周末晚上一起吃个饭。
沈叶霓和唐苒先到，等了十几分钟，那人才姗姗来迟。
看着口罩墨镜棒球帽，全副武装的男人，沈叶霓愣了一下。
男人先摘下口罩，表达歉意：“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迟了。”
沈叶霓微微一笑：“没关系，您请坐。”
对方坐下来，同时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令人熟悉的脸。
沈叶霓见过他。
在电影院的大荧幕上，在娱乐新闻里。
她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您是……霍老师？”
唐苒也早就一眼认出对方来，立刻激动地和霍林轩握手：“霍先生，真没想到竟然是您，我是你的影迷！你的每一部电影我都有看过！”
霍林轩温和地笑了笑：“承蒙厚爱。”
沈叶霓也主动伸手过去：“霍老师，您好。”
霍林轩和她轻轻地握了一下手。
他看着沈叶霓，目光慢慢凝住，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沈叶霓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曾经的一位故人。
她长得像裴青栀，尤其是一双含着桃花的眼睛。
唐苒在一旁倒茶：“霍老师，您请喝茶。”
霍林轩这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松开沈叶霓的手。
“抱歉，沈小姐，我和你母亲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你长得很像她，我刚刚有点恍惚。”
沈叶霓宽容地笑了笑：“没关系的。”
二十年前的少奶杀手，如今人到中年，依旧儒雅，风度翩翩。
当年，裴青栀嫁给沈知非，霍林轩消沉一段时间后，开始不要命一般地拍戏，后来的他星途一片坦荡，在娱乐圈红极一时，多年来，已经斩获国内外无数电影奖项。
真正的出人头地了。
只不过，目前还未婚未育，也从来没有传出过绯闻。
沈叶霓大概能猜到其中的原因，不过是为了那三个字——裴青栀。
他最近刚主演的一部电影破了票房记录，所以不难理解，他出门来吃个饭，也要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防止被跟拍。
沈叶霓轻轻抿了一口茶，说：“没想到，霍老师您不仅是影帝，还是一位艺术藏家。”
霍林轩谦虚地笑了笑：“并不是很懂艺术，只是投资而已。”
他看着沈叶霓：“你母亲小时候也很喜欢画画，可惜没条件学，所以后来才选择了进娱乐圈，她——”
他忽地一顿，意识到什么，语气里带上几分歉意：“对不起，沈小姐，不该提你母亲。”
“没事。”沈叶霓微微一笑，“我妈妈的确喜欢画画，也很有天分，她后来不拍戏了，在家里没事就画画，我就是因为从小看着她画，耳濡目染，才喜欢上画画的。”
沈宅的地下室，现在依然还保存着裴青栀的很多画。
只是沈知非不让裴青栀办画展，认为她的画，只能让他一个人欣赏。
霍林轩点点头：“你遗传了你母亲的天分。”
沈叶霓看着霍林轩，突然敛正神色，问：“霍老师，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才买下我那么多的画吗？”
“说实话，有一点，但只占不到百分之十。”
霍林轩坦诚地说道：“我以前从来不买青年艺术家的画，但因为你是青栀的女儿，所以我才关注你，发现你的画很有灵气，我认为未来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值得投资，我会把你推荐给更多的藏家朋友。”
沈叶霓轻轻一笑：“谢谢您的赏识。”
作为回报，她打算送霍林轩一份礼物。
也是替裴青栀，给他一点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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