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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1 / 1)

元始二年辛亥。

四月初九,很普通的一天,因明日是旬休,礼仪院的几个礼院生一边整理卷宗一边面容轻松的相约明日去诗会。

临近下值时间,几人将将收拾好所有卷宗准备封入架阁库,两名发敕官快步走进来,扫了几人一眼,问:“易知院可在?”

发敕官问的是礼仪院长官,知院事易珂。

礼院生们面面相觑,发敕官这个时候来找易知院,难道是门下有诏令送达?

可易知院不在,还没到晌午人就走了。

几人轻轻推搡了一番,瞧着较年长的一名礼院生上前一步,道:“易知院告假半日。”

发敕官又问:“礼仪院只你们几人吗?主事的呢?”

那礼院生答道:“陈修令去了太常礼院,检点和详定们也不在。”

发敕官好像并不惊讶:“既如此,此事就交由你们处理发下。”说着,将手中的一封诏令交给礼院生。

梁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后,一要安抚前朝宗亲旧臣,还要提拔自己的亲信在要职上,又惩于前朝种种流弊,采取了“伪署并仍旧”的方法,在旧署旁增设新署以侵其权,以差遣代替职事,既留用了大批旧官员乾领俸禄、不能掌握实权,又使其互相牵掣,便于皇帝驾驭操纵。

如礼仪院就侵了礼部之职。

王猗取代萧梁立国不过一年多,一应礼器、臣工、仪制皆承前朝。

下发到礼仪院的诏令无非礼仪、祠祭、燕飨、贡举之政令,可这时节不年不节,又不到贡举时间,会是什么事呢?

诏令被接过,发敕官就走了,礼院生们都围了上来。

“什么事?这时候发到咱们礼仪院来?”

诏令被打开,片刻后,礼院生们如遭雷击,诏令差点儿吓掉。

“快……快、快快快快……”拿着诏令的那个礼院生使劲儿用胳膊推搡着旁边的人,“快去找易知院!陛下要把萧氏宗亲的爵位都废了!还傻站着干嘛!快去啊啊啊——”

周武王于牧野之战灭商,但对商朝的贵族没有斩尽杀绝,他封纣王之子武庚为王,以继商祀。后武庚叛乱,被剿灭后,武王又命纣王兄长微子启在商朝旧都商丘建立宋国,封为公爵,并特准其在领地里照行商朝之政,用天子礼乐供奉商朝宗祀。

在加封商朝贵族的同时,周武王还加封黄帝后裔为祝国之君、尧的后裔为蓟国之君、舜的后裔为陈国之君、夏朝的后裔为杞国之君。

此五封国,黄帝后裔之祝国、尧后裔之蓟国被称为“二王”之制,虞舜后裔之陈国、夏朝后裔之杞国、商朝后裔之宋国称为“三恪”之制,加起来合称“二王三恪”制。

二王三恪属宾礼之一,是极为重要的一项政治礼仪,历代王朝皆封前代王室后裔爵位,赠与食邑,祭祀宗庙,以示尊敬,以显本朝“顺应天命”的政权统续,亦在体现统治者的大度,好叫旧朝老臣归心,为新朝继续发光发热。

元始帝王妡以皇后之位女子之身受梁献帝禅让,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猗,次年改元元始,本就受诸多诟病,不服者众。

但元始帝在献帝朝后期就已大权在握,天下半数以上兵权都握在她手里,她甚至都不屑朝臣苦口婆心提议她立献帝长子为皇她为太后垂帘听政,执意要登顶御极。

忠于旧朝之臣激烈反对“禅让”,立在乾元殿上大骂王妡牝鸡司晨,殿前禁军很会为君分忧,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无数的鲜血浸染了乾元殿每一块金砖,为元始帝的登基之路铺就鲜红的“丹陛”。

王朝的更替向来很残酷,对比历代战乱屠戮得中原大地满目疮痍来说,王猗取代萧梁政权过渡得尚算平稳,除了朝廷大臣尸骨如山,民间百姓甚至直到元始帝的登基大制广发天下才知道——哦,皇帝换了个人,咱们现在不是大梁百姓是大猗百姓。

至于高坐龙椅的皇帝是个女人,百姓们真的不关心,他们只知道新皇登基免除了他们三年的田税,他们只祈祷年年风调雨顺,这三年怎么也能攒下些家底吧。

而这,也是元始帝被朝臣、士林诟病的另一个点。

自古新皇登基几乎都会大赦天下,是为安抚天下人心的手段之一。

可咱们这位女帝,她就不。

既然是安抚天下人心,自然要让天下人都得到实惠,那就免了三年田税吧。那些触犯律法有罪之人,该斩首斩首,该发徭役发徭役,有罪还能赦免脱死,那以后岂不是人人盼着改朝换代。

朝臣们被皇帝陛下这套有些道理又强词夺理的说辞气得胸闷。

免田税的诏令下发到各州县里,知州、县令这些地方官员两眼一黑天旋地转,但百姓皆称皇帝陛下是明君、圣君。

不按套路来的元始帝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竟打算废掉“二王三恪”制,把前朝萧氏宗亲统统贬为庶民。

今天贬为庶民,明天是不是就要斩尽杀绝?

知礼仪院事易珂匆匆忙忙换上公服,大声呵斥仆役:“快套车,老爷我要进宫面圣!”

他太急了,上马车的时候没踩稳杌凳,脚一滑,人往前扑,下巴磕在车厢边沿,自己咬到自己的嘴唇,搞得满嘴都是血,痛得眼泪差点儿出来了。

易珂见今日无事便早早下值回家享清闲,品着美酒,欣赏着美姬素手弹奏妙音,正美着呢,听管家来报一个礼院生登门求见,他直接就叫管家打发了,礼院生是礼仪院里不入流的杂吏,寻常不入知院的眼。

这谁能料得到呢,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天,皇帝陛下突然就发疯了。

诏令是在临近下值时发去礼仪院,待礼院生抡着两条腿跑到易宅通报,易珂慌慌张张进宫求见,宫里都快到下钥的时间了。

易珂在西华门外求见,没有见到皇帝,但得到了皇帝的申饬——当值期间不在衙署,反而在家携美作乐,既然这么喜欢在家待着,就先在家里反省十日。

易珂两腿一软,咚一声,跪了。

痛哭。

元始帝在还是前朝皇后的时候,就提拔重用皇城司,皇城司察子数千,专为她刺探百官事,谁也不敢保证自家没有察子潜伏,自己没有被察子盯上。

易珂下晌在家狎美作乐之事,日入时分就已经到了皇帝案头,易珂又后悔又害怕。

战战兢兢回到家中,易珂看家里的谁都像是皇城司察子,他把长子叫来,让其拿上拜帖立刻去左相公家里。

衙署里若无大事,提前下值的比比皆是,不独他易珂不独这一日,怎么就他这么倒霉!皇帝好端端的发什么失心疯!

尚书左仆射左槐家中这会儿是门庭若市,好些人都管不了宵禁了,急匆匆赶到左槐府上,都是为了皇帝夺萧氏宗亲爵位一事而来。

“左相公,陛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好端端把萧氏宗亲的爵位都削了,实在刻薄寡恩。”

“萧氏宗亲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就一个县主在朝为官,还是个女流,陛下这都容不下,心胸未免过于狭窄。”

“今日是萧氏宗亲,来日焉知不会轮到我等前朝旧臣。”

“牝鸡无晨,牝鸡无晨啊……”

“张郎中,慎言!皇、城、司!”

左槐坐于厅内,见众人被“皇城司”三个字吓得噤声,摇头叹气,满心无奈。

在民间百姓中有明君之称的元始帝,在不少朝臣心里是个实打实的暴君,其他不说,光独断专行这一点就够叫满朝文武头疼的。

她也不是不听朝臣劝谏,有理有据心系天下百姓的劝谏,她还会赞扬并赏赐劝谏之臣,然后,依旧按照自己的决定行事。

你要说她不虚心纳谏吧,也不是。从她还是前朝皇后当政时,朝中几乎没有以言获罪的官员——除了过于激烈反对她以女子之身称帝之人。

问题是,你说你的,她听,就只是听听。

左槐与王妡的祖父王准是至交好友,也算是看着王妡长大的,以前只觉得这小姑娘不愧是好友教导出来的,极有主见。

现在,他想去找早已致仕回到族地的好友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教孙女儿的,把陛下教得过于有主见了,等闲劝谏不动。

在前朝熹宗时期,时任参知政事的左槐与任三司使的王准是一派的,与首相吴慎、枢密使蒋鲲分庭抗礼,政、财、军三权分立,互相掣肘使朝政稳固。

那时左槐就搞不懂好友怎么会想到将嫡长孙女嫁到东宫去,临猗王氏并不需要一个太子妃来锦上添花。

如今回头再想,陛下实在心思深沉,豆蔻之年就权欲熏心,恐怖如斯。

她甚至都不愿当摄政的太后,一定要当皇帝。

现在大猗初立,好友王准致仕不问朝政,昔日政敌吴慎死在元始帝登基的路上,蒋鲲更早就悄无声息死在台狱。

朝中旧臣寥寥,左槐被推上首相,被众人环绕着请他拿主意。

“诸位,先回去罢。明日我进宫面见陛下,再议此事。”

得了左槐的话,前来的人心放了一半,亦知现在也议论不出结果,道了声:“辛苦左相公了。”纷纷告辞。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易珂长子,朝左槐一拜到底,恳求:“还请左相公救救家父。”

左槐将人扶起来,说道:“陛下既已叫你父在家中闭门思过,便不会再罚,你回去让你父宽心,陛下从不会一罪二罚。”

易珂长子忧心不减:“家父还担心那削爵的诏令……”

左槐说:“礼仪院断事的主官都不在,仅几个不入流的礼院生岂能算是接诏。让你父安心,他不在礼仪院衙署还是歪打正着了,否则,那诏令他接不接都是错。”

易珂长子总算是将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了,再度朝左槐一揖到底,连声道谢。

左槐叫长孙将易珂长子送走,之后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

与左宅同一条街的西头,是给事中闵廷章的府邸。

此时,他也在家中外书房招待访客。

与左槐不一样,他谢绝了大部分的访客,只将礼部侍郎汪云飞请了进去。

“哈哈哈哈哈,姓易的老匹夫被禁足在家思过,我简直要笑死。”汪云飞憋了一路,一到闵廷章的书房,再忍不住,叉腰狂笑起来。

两人同榜进士,同在王妡还是太子妃时就为她所用,这么多年沉沉浮浮结成了深厚的情谊,算得上是可以将背后交给对方。

闵廷章一边煮茶一边提醒他笑得还太早了:“明日左相公定会进宫面圣。”

汪云飞还是笑:“安定侯昨日回朝,陛下今日就召了安定侯入宫叙话,明日又是旬休,陛下哪会有空接见臣工。”

闵廷章颔首,倒也是。

“一想到姓易的老匹夫倒霉,我就开心得想畅饮三百杯。”汪云飞接过闵廷章递来的茶,还在狂笑,把茶当酒也不怕烫一口干了。

去年改元,新朝初立,新朝新气象当然要提拔一批官员上来,汪云飞和易珂就在争夺礼部权,最终易珂走了左槐的门路,得了知礼仪院事的差遣,汪云飞还在礼部侍郎位没动,没升上尚书没把礼仪院干掉,十分耿耿于怀。

“易知院或许不是单纯倒霉。”闵廷章看向自己书案左侧放着的一份奏疏,那奏疏他已写好多时了。

汪云飞终于不笑了,正正经经地说:“你也认为陛下有意启用三省六部职事?专程在姓易的早退时候下诏?”

闵廷章点了点桌案,轻声道:“冗官。”

汪云飞一凛。

“左相公恐会以诏令未经礼仪院主官之手,拦下。”闵廷章提醒。

“趁着那老匹夫被禁足,我去盖印把诏令发下去。”汪云飞面上闪过一道凶狠,“礼部权必须得回我礼部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不算重要的提示:本文是《女帝》的后篇,讲述的是王妡登基之后治国的故事,主群像、基建。绝对主角是皇帝陛下王妡。没有看过前篇的小伙伴不影响阅读,我会把故事背景、人物关系尽量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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