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顶峰(1 / 1)

被人横着手臂按住肩膀,周梦岑无法动弹,心烦意躁抬头想要厉声时,鼻尖猝不及防滑过他的脸庞,自下巴至眼睑。

像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擦过。

他脸上清凉似水,沉稳气息中染了些微凉,像是冰雪之下的乌木沉香散发出来的香气,短暂的接触竟让她觉得……舒服。

周梦岑不太确定,她的唇瓣是否触到他肌肤,只觉得那里有些冰凉,而后是更滚烫的炙热。

她恍惚的同时,秦墨也沉默不语。

周梦岑能感觉到他紧绷的下颚线,还有两人不再自然的气息,在寂静的卧室里交错缠绕。

而后只觉得浑身更加滚烫,体温好像成直线飙升,心中生出了要贪恋那一丝微凉的念头时,更是将她吓了一大跳,胳膊一抬,将他推开。

这次她没用多大力,却轻而易举将他推开了半米远后。

周梦岑趁机躺进被窝,侧身朝里,不再动。

“秦先生出去时,还麻烦关好门。”

极力压抑住咳嗽的欲望后,她闭上眼,声音嗡嗡的,有些生硬。

秦墨从床边坐起,仿佛还在回味刚才脸颊被流星划过,留下淡淡的温热和柔软的触感。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离开。

感觉到他的气息远离,周梦岑始终没有力气睁开眼。

一股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逐渐在全身蔓延,她蜷着身子颤抖,试图进入梦中,猛然又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起来。”

他没有走。

周梦岑眼皮沉重掀了掀,头脑昏沉,没什么反应。

秦墨站在床边,一手端着那杯自己没喝的温水,一手握着几粒白色药丸,声音有些冷漠无情,却又执着得很。

“把药吃了。”

见人依旧没有动静,他重重叹了口气,将玻璃杯放到床头柜,弯身坐到床边,低头问:“能起来吗?”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秦墨便也没再开口,目光迟疑了两秒,伸手握住她的肩,将人扶了起来倚靠在床头,掌心下意识覆在她光洁的额头,只觉滚烫灼热。

心中没来由得心疼,指尖渐渐滑落,停至她笔挺的鼻尖、淡色的红唇……

周梦岑忽然睁开眼眸,动作有些迟钝,愣愣盯着他,像是不认识一般,一瞬不瞬,红唇微启,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滚烫的热气洒在他掌心。

秦墨愣了两秒,忽然掌心上移,将她一双眼遮住。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胆怯懦弱,竟然不敢去看她的眼。

只因七年前,她就是这样大胆直白,把他追到手,然后又无情抛弃。

“把药吃了。”他又重复如机械地说了一句。

语气却情不自禁软了许多。

尽管她听不明白。

药丸是他一粒一粒亲自喂进去的,在她皱起眉头时又第一时间奉上温水,耐心抚着她后背,生怕她难受。

秦墨为自己七年都没有忘却的肌肉记忆感到可笑。

从前便觉得她是被人精心呵护的大小姐,所以不想她在自己这里受到任何委屈,哪怕恋爱是她提出的所谓交易,他也伺候得甘之如饴,捧在手心。

哪怕如今再见面,他也见不得她有一丝落魄。

——

周梦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仿佛又回到那年白玉兰盛开的春天。

因母亲温雪兰身体缘故,自小就很有经商头脑的周梦岑并没有选择出国,而是靠自己的实力考入清大,那个时候,母亲刚好被父亲送到北市外公家静养,她每周六下午都会去温家陪伴母亲,其余时间则泡在学校图书馆,低调忙碌得没有任何交际。

母亲每天画完设计稿,闲来无事,便担忧起她的终身大事。

彼时周家在海城如日中天,想要跟周家联姻的世家有不少,其中尤以盛家与周家来往最密,盛家的二公子盛灏为了周梦岑,甚至追到隔壁财经大,尽管两家长辈也隐隐有撮合之意,但周梦岑一直没有同意。

她跟母亲明确表示,自己对盛灏这类型的花花公子不感兴趣。

温雪兰便笑着问她:“那我们小梦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沉稳内敛,不矜不伐,话不多。”

“小梦这是……有喜欢的人了?”

周梦岑原本想否认,但为了让母亲不再撮合自己跟盛灏,她话锋急转,点了点头:“是啊,所以妈妈不要再操心这件事情了。”

“那你给妈妈看看,是什么样的男生。”

周梦岑:“……还在追。”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后果,就是从此母亲就有了盼头。

“妈妈不在乎他的家世,只要品学兼优、重情重义,对你唯一就好。”

周梦岑想说,您这是对着爸爸的样子找女婿吧。

但是撒下的谎言,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她的三言两句敷衍,从母亲传到父亲那里,变成了——小梦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可难追了!

“究竟是哪家贵公子,连我周云亭的掌上明珠都看不上?”

周梦岑:“他不是什么贵公子。”

周云亭:“家里做什么的?”

周梦岑试探性一问:“就……普普通通一学生。”

她的原计划是,自己爱上清贫学子,父亲棒打鸳鸯,她再为情所困个一两年,母亲也许就不会乱点鸳鸯了。

然而,父亲只是沉吟片刻:“那就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我女儿能看上的,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

竟是意料之外的,没有反对。

周梦岑被迫领下任务,正愁上何处找一个有过人之处的男人时,她在一场有关爱情的辩论决赛上,被反方三辩的学长杀得片甲不留,毫无还手之力。

犹记得辩论赛精彩结束后,与那位绝杀她的学长握手时,他看着她轻笑,说了一句令她难以忘怀的话。

“周同学很优秀,只是这次你输在还没有爱过一个人。”

彼时,她抬头看着眼前才貌双绝的谦谦君子时,忽然想起父亲给的任务。

这不正是她要找的绝佳男人?

只是这次梦境很短暂,周梦岑感觉梦里的序幕才刚拉开,就被人拍了拍肩膀,蓦然醒了。

“起来吃点东西。”

周梦岑缓缓睁开眼,在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忽然想起了梦里的那束光,温柔又克制。

彼时,天正正午,但卧室的窗帘被拉上,室内昏暗,只有细微的光线透过缝隙钻入,那种午后独自一人从沉睡中醒来的孤独感,在看到床边那道身影时,乍然消散。

逆光看去有些眉目模糊,只见白色衬衫被那几缕光线偷偷染了几分暖色,人却是淡漠疏离的,清冷入骨。

与梦里的惊才风逸少年,截然不同。

男人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居高临下望着她,衬衫袖口被挽到手臂,露出分明的肌理线条,等视线再清晰了些,周梦岑看到那张冷峻的脸庞,隐约和年少时的清俊五官重合。

她一定是烧糊涂了,竟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怔怔看了许久,目光渐渐迷糊。

“怎么,要喂?”

秦墨挑了挑眉,口气算不上温和,但到底没之前那样冷淡。

周梦岑有气无力坐起身,一个柔软的枕头已经及时塞到后背。

她愣了一下抬眸,对上他淡然的目光,好像刚刚那个默契的动作是不经意发生的。

“能自己来吗?”秦墨目光移开,没什么感情问了一句。

周梦岑点了点头,而后伸手去接,却在手背碰到微烫的碗身时,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收回。

顿了两秒,再次小心翼翼伸出手指。

她确实饿了,偏偏苏琪和符姨都不知道去哪了。

然而手伸了半晌,那人却纹丝不动。

周梦岑疑惑地抬头,似听到他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后是床垫略微下沉,独属于他的侵略气息再度袭来。

她盯着那冷白修长的手指端着汤碗,指骨分明的地方昨日还戴着订婚戒,今天却已看不出任何痕迹。

“坐好。”

明明是亲密情人才有的距离,语气却冰冷毫无感情。

周梦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倔强地想要拒绝。

她不想掺和别人的婚姻,哪怕这个人是她女儿的父亲。

“要是洒床上,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收拾。”

“不会。”周梦岑坚持。

只是声音低弱,没什么说服力。

秦墨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表情不甚耐烦:“我等会儿还有个会议,所以,就麻烦周总配合一下。”

周梦岑默了两秒,无语往靠垫一靠,一副任凭处置的表情。

几分生无可恋,又几分倔强尴尬。

秦墨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捏着瓷勺凑在唇边吹了吹,敷衍地递了过去。

也不是没有喂她吃过东西,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两人都心不在焉。

直到扑鼻而来的香浓鲜味,令周梦岑忍不住挑了下眉。

她愣了片刻,才发现他端上来的,竟是热乎乎的腌笃鲜!

符姨今天要给她做的。

父母去世后,周梦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这道汤了,骤然闻到熟悉的味道,难免会为之动容。

奶白色的汤汁浓稠,入口鲜美香浓,勾起了一些细碎的回忆,心情也没来由地有些沉重,看着那碗汤怔怔出神。

“怎么,不合你胃口?”秦墨出言讽刺了一句。

周梦岑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摇了摇头,连忙去就着他凑过来的汤勺,抿了一口。

其实味道很美好,美好到她有些不舍喝完。

大概是没有买到金华火腿,秦墨用的西班牙火腿代替,冬笋还算鲜嫩,熟悉的是,百叶结依旧是用豆皮打的花结。

在北市念书的那年冬天,周梦岑无意念叨过这个海城特色美食,第二天,秦墨就买了食材去她的公寓,照着美食书籍上的步骤,亲手给她煲了一锅。

她喜欢葱花的味道,却不喜欢葱花入口,所以端上来之前,秦墨会小心翼翼去掉碎葱花。

他没有忘记她的喜好。

一碗很快见底,只留了些难消化的几块肉,见她没有开口,秦墨难得好声好气问了一句:“再来一碗?”

周梦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虚弱的气色让她看起来有些乖巧,像是等着投喂的猫咪。

秦墨忽觉心情有些愉悦,心中低笑了一声。

得,大小姐也有大小姐的骄傲!

再后来,直至窗外风雪再次停歇,这位大小姐终于身子一软,往床头一靠,一副本小姐心满意足的模样,抿着唇也不开口说话。

许是吃饱喝足后的困顿,又大概是退烧药效上来,她半眯着眸,浑身散发着慵懒,却不忘掀眸去看他。

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秦墨声音瞬间低哑下来:“睡吧。”

他克制着想要用指腹揉擦她唇瓣沾的汤渍,转身抽了张纸巾为她轻轻擦拭,而后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们很快就回来了。”

闻言,周梦岑才阖上眼,抱着柔软的枕头,脸颊在上面无意识蹭了蹭,嘴角微微翘着。

高贵冷傲的大小姐,也只有在睡着时,才能被人窥见那份隐藏的少女模样。

秦墨提起被褥盖到她肩上,正要离开,忽听她喃喃出声。

他下意识俯身贴耳凑近。

“……谢谢……”

她吐息灼热,咬字含糊,让人难以分辨。

秦墨知道,她在跟自己道谢。

但他要的,不是这一声谢谢。

他低眸紧紧盯着女人沉睡的容颜,忍着心脏的发紧与要亲吻她的欲望,伸手拂过她脸上的碎发。

“周梦岑,好久不见。”

甚为想念。

没有回应。

指腹下的肌肤温度倒是渐渐恢复正常,光滑细腻,只眉心微皱着。

没多久,他掌心被她温热的汗水浸湿。

应该是烧退了。

秦墨起身去洗手间抽了湿毛巾,搭上温水,俯下身给她细致擦着冒出的细汗,从额头到鼻翼、从脸颊到唇角、再到颈窝耳后……

回想这次重逢,她的冷漠疏离、傲慢不屑,她的雷厉风行、孤独清冷,是她,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却一如既往是折磨他的毒药。

秦墨从前觉得,自己已经快忘了这个女人长什么样了,可偏偏她突然再次闯入自己的生活,像是撕开他伪装的面具,面具之下的灵魂,依旧藏着她周梦岑的一颦一笑。

哪怕这个周梦岑变得自己不再熟悉,却仍然能让他为之疯狂。

周梦岑沉睡中隐约碰触到清凉的肌肤,忍不住用脸颊凑了过去,英气的眉峰微微蹙着,似不够,还要贴过去。

秦墨的手背猝不及防被她紧贴着,触到温柔光滑的肌肤时,不禁顿住了。

她瘦了许多。

从前的丰姿绰约如今却已形销骨立,只那一双锐利的眼神看人时,永远是不达眼底的浅笑盈盈,礼貌疏离、凛若冰霜。

秦墨很清楚,要坐上她如今的位置,需要一颗多么强大而孤独的心,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

然而七年前出国留学的前一夜,秦墨就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对周梦岑三个字不闻不问,将她彻底从心里摘除,哪怕有朝一日,他功成名就成为她要倚靠的那种人,他也绝不会再回头。

可直到真正见到她那一刻,从他没控制住自己在舞池抓住她手腕开始、从他彻夜坐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只为第一眼看到她从车上下来开始、从他下意识来到这里看见她病弱的身影开始……

秦墨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多年的伪装和逃避,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原来,他并非自己认为的那样心如死灰。

有些情感,只是被他刻意尘封着,直至再见到她时,汹涌而出,再难作假,开始蠢蠢欲动。

——

周梦岑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后。

苏琪和罗奕在秦墨司机的帮助下,在中央公园的一张长椅上,找到正在陪小孩子们玩雪球的符姨。

她果然忘了自己今天要出门做什么,看到那些小孩想起了书颜,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周梦岑看着那份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检测报告,也终于明白这半年来,她健忘的原因。

“需要告诉符姨吗?”苏琪问。

周梦岑摇了摇头:“她要是知道,不会愿意留在我身边的。”

符姨没有什么亲人,十五岁开始就在温家照顾温雪兰,后来温雪兰嫁给周云亭,符姨便也跟着去了海城,温雪兰生下周家两姐弟,也一直是由她照顾,再后来温雪兰去世,周家历经最艰难的时候,是她守着两个孩子长大,以及后来意外出生的周书颜。

整整五十年,在周家,符姨是如同亲奶奶一般的长辈。

“把机票改到下午吧。”

周梦岑看着在厨房忙活的符姨,低声吩咐罗奕。

她想尽快回国,给符姨最好的治疗。

“说起来今天多亏了PAIGED的那位秦总,不然这么大的曼哈顿,我们真没有那么快找到符姨,我们要不要跟他亲自道谢?”

苏琪回忆着问,她今天对那位冷漠的秦总有所改观,想着也许借这次机会,合作还有可能的机会。

“不必了。”

周梦岑抬眸看了眼厨房。

醒来时,房间里安静如斯,厨房也干净得没有留下痕迹,就连羊毛毯上她打翻的那杯水,也消失得毫无痕迹。

一切都好似梦境一般虚无。

他来过。

亦或者没来过,好像都不重要了。

周梦岑想起他离开前问的那句话。

七年前未发射出的子弹,直到今日,她扣下扳机,将那场镜花水月的梦,亲自打碎。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人该着急了!

不过放心,这场分别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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