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1 / 1)

姜姜心里还装着教坊的事,正神游着,冷不丁撞上一双深邃孤冷的眼睛,她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他醒了。

“呀。”姜姜手中的酒囊差点坠入火堆里。

她连忙将酒囊抱在怀中,呆呆的盯着他,一时间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男子视线下移,落在她胸前的酒囊上。

姜姜这才反应过来。

她靠近:“……给。”

将酒囊还给他。

姜姜看着那只苍白又漂亮的手握住酒囊,她向后挪了几步,躲在山神庙的木头柱子后,悄悄观察。

从出生起,从未离开过教坊,没有接触过任何外面的人,姜姜本能的觉得紧张、拘谨,但又很好奇,好奇他的一举一动。

男子靠着墙壁,半晌未动。

他魂魄在外游荡七天七夜方才归来,这会儿浑身无力,连抬起眼皮都觉得万分疲惫。

他垂眸,看着燃烧的火堆。

庙外吹起一阵冷风,带动些许冰霜落入尘埃,消失在火里。

他不动,也不说话。没有表情。只静静靠墙而坐。

姜姜就这样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醒来?道士如今这副模样,就好像是行尸走肉。

连尸鬼偶尔都会有反应的。

但是他没有。

盯得久了,眼睛有点发酸。姜姜揉了揉眼眶,她靠着柱子坐下,低头摸了摸包裹。

这次出行,带了五个包子。

路上吃了一个,在神庙中又烤着吃了一个,还有一个用来祭拜山神。

现在还剩两个,刚刚好。

只是硬得像块石头。

姜姜慢吞吞的挪到火堆旁,偷偷瞄了一眼,男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头微微侧着,酒袋搁在稻草上,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她用篝火将包子烤温,轻轻吹气,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胃逐渐被填满。

姜姜又喝了一口清水,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吃完后,她将剩下的,烤热了的包子,用碗盛着,端到了男子面前。

将碗放下,姜姜连忙又躲回柱子后,悄悄观察。

墓渊看向包子。

沉默片刻,他闭上眼。

睡了?姜姜见状轻轻地松了口气,她背靠着柱子,抱住自己的身体,心里想着自己之前一个人说的一大堆话,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捏了捏僵硬的脸蛋,姜姜低头,用枯树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

忽然,墓渊睁开眼,看向被残风拍打的窗户。

姜姜发现后,也跟着看了过去。

刚停了没多久的雪,又开始飘落,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大雾连着雪,什么都看不清。

许久后,她听到了踩雪声。

心中一惊,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姜姜丢下树枝跑到了破损的神像背后,整个荒庙只有这里能藏身。

“师兄,我们会不会是走错方向了?”荒庙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

“不会错,就在这里。”

“可是……我们都找了两个时辰,别说山神庙了,连个小土坡都看不见。师兄,咱们的罗盘怕不是已经坏了。”

说罢,少年连打两个喷嚏。

“好冷好冷好冷……”他牙齿直打颤,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青年道士站在原处,半晌未动。

“是这里。”

他不会记错。

每一座神庙,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只要用心感悟,就能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若有似无的“香火”。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供奉神明的香火气,经久不散。

他们从教坊折返时,曾路过这座山神庙,如今找来,荒庙却凭空消失。

道士陷入沉思。

少年吸了吸鼻子:“师兄,咱们还是走吧,现在回山下还来得及,不然等天黑了撞上尸鬼,那就惨了。”

夜里的尸鬼,可比白日要难缠得多。

“看来,这报酬我们是赚不到了。”青年道士转过身去。

来时的脚印被风雪覆盖。

尽管依然坚持心中的方向,这会儿也不得不离去。

突然到访的两位道士,没有进来,就转身走了。姜姜有点发懵,她瞥见二人衣衫,皆穿着灰色道袍,宗门应该离教坊不远。

听他们的对话,是在找山神庙。明明已经找到了,却又看不见?

姜姜轻轻地“咦”了一声,十分不解。

再看向一旁的墨衣男子,他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一副厌倦人世的模样。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姜姜还是决定说出来:“要是,能动身的话,请……早些时辰下山。”

“今夜,山中,不安全。”

这是姜姜第一次与教坊之外的人对话,和之前躺在那里不知死活的“尸体”不同。

眼前的道士是活着的,是清醒的。

她的心跳得极快,简单的两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和预想中一样,男子并未理会。

姜姜坐在石像后,默默祈祷:“希望……它们晚一点来。”

不知道是不是山神大人听到了她的祷告,山中一夜无恙。

翌日,姜姜一大早就来到庙外,她行囊里的食物已经吃光了,准备摘一些野果。

红艳艳的果子,樱桃一般大小,一串串晶莹剔透。

用手指拂去上面的落雪,塞进嘴里,轻轻一咬就是甜滋滋、水润润的果肉,姜姜一口气吃了两串,意犹未尽。

身后传出动静。

姜姜回头,看到墨衣道士已经从荒庙中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叠好的白色毛领披风。

男子胸前的血迹早已干涸。

待他靠近些,姜姜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要高许多,需要自己抬头仰望。

墨衣男子伸出双手,将衣服递到她面前。

这是姜姜的披风。

之前,他还昏迷不醒的时候,为他遮风挡寒。

姜姜丢掉手中捏着的空荡荡的野果枝桠,伸出双手,接过披风。才发现,上面还放着一个黑色钱袋。

“这是……?”姜姜看向男子,漆黑的瞳仁里带有一丝困惑。

一阵风袭来,吹乱了姜姜的长发。

她的眼神清澈懵懂,素净圆润的脸蛋儿,嘴唇被果汁染红,像极了白雪里的小红果,灵动又无辜。

墓渊从她身旁走过。

于他而言,这个有着强烈好奇心又有些羞怯怕生的小姑娘,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不必在意。

待他走过,姜姜才意识到,这袋铜钱大概是他给的“酬谢”。

她拿起时发现,很重。

道士给了自己很多很多的钱。

可惜……她应该用不到了。

姜姜也没有多想,她将披风系好,踩着男子刚踩过的雪,一步又一步的跟了上去。

白茫茫的雪山,蜿蜒曲折的小道,墓渊黑色的长靴在雪地里蹚出一条路,他身后跟着的姜姜,像只迷路的小白狸一样,仔细地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当风吹来,树上厚厚的积雪坠落,打在少女头顶,又落向她的额头、鼻尖。

她连忙摇了摇头,将雪花晃落,小脸儿冻得通红。

稍稍喘息,又连忙跟上。

墓渊走得并不快,姜姜跟着却有些吃力。他没有回头,似乎也能看到,小姑娘一深一浅的步伐,吭哧吭哧的跟在自己身后。

不知不觉,他走得更慢了。

一开始跟着,只是想跟着。后来,姜姜是为了送他一程。

下山的路风雪蔓延,她鼻子很红,视线逐渐模糊。

无涯山,对她而言,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终其一生,难以挣脱。

这是姜姜第一次从教坊逃出,只带了一个拨浪鼓,一个水袋,五个香椿肉馅的包子。

她只带这么点东西逃跑,不是因为嫌重,而是……

从逃跑的那一刻,姜姜就知道,最多三日,她一定会被带回教坊。

阿嬷曾与她说过,在过往,妄想从教坊中逃脱的少女,抓回后都打断了腿,挑断了筋,关进冰冷的水牢。

她们不会死,她们只会清醒着受罪。

姜姜走着走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后悔逃跑,也并不害怕受罚。她难过的是,以后再也、再也看不到这片雪山,再也感受不到凛冬的风。

她愈走愈慢,最后停下了脚步。

墓渊察觉到身后小尾巴的驻足,他缓缓停下。

等了片刻,不见其追来。

身上的墨色道袍被寒风撕扯,他嘴唇干裂,黑眸空寂。又等了许久,身后仍然没有动静。

他慢慢转过身。

接近晌午,无涯山上的大雾逐渐散尽,枯树在风中无助摇曳,树下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像是经历了世上最艰难、最辛酸、最委屈的事,冻得发红的鼻头,黏在一起的睫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落的眼泪,藏在没有太阳的苍茫人世间。

有谁会在意呢?

一个短暂又渺小的生命,放在千年、万年的浩瀚时光里,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不值一提。

姜姜闭着眼睛哽咽,她最想要的,永远都不会实现。

身前的雪光被什么遮住,姜姜抽抽搭搭的睁开眼,看到浸透了鲜血、如今已经干涸的墨色衣衫。

抬头望去,应该早已离去的墨衣道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很高,道袍沾满风霜,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他的眼神空冷,麻木,无喜无悲,无情无欲。

姜姜怔怔的看着他,甚至忘记了哭。

好半晌,她抬起右手,将捂热的钱袋递给他。

——他是来要回银两的吗?

风声呼啸而过,二人相对,男子却并伸手拿回自己的钱袋。

仿佛一千年那么久。

姜姜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说看。”墓渊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姜姜仰头看着他,青涩的声音认真又困惑:“说……说什么?”

在风川,神灵断代,香火寂寥,宗门没落,尸鬼横行的光阴长河里;在凛冬,在雪山,在荒芜的尘世里,有一位堕入阿鼻炼狱的仙人,动了恻隐之心。

——“任何夙愿,吾都可以满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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