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抚(1 / 1)

得到这个回答,晏羲和一下泄了浑身力气,抓着她的手无力垂下,嘴角噙着抹苦笑,别开了脸。

他竟也犯了蠢,对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寻求注定让他失望的答案。

宴会杯觥交错,歌舞依旧,可晏羲和在此却显得与周遭那些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眼见着他面上红霞漫延,醉意毕现,一边的随从忙替他向上回禀了一句,便要将他扶回寝殿。

他身姿颀长,又不配合。那随从没他高,力气也不大,扶着他有些颤颤巍巍的,很是吃力。梁宿宁不由伸出手去,帮着随从一同将他扶起。

晏羲和一靠过来,她便觉得肩上一沉,背了座山似的。

以前她没少背过他,但那个时候他比她还要小上半头,身上的骨头硌得她生疼,瘦得像根柴火棍,让她时刻担心他会被轻易折断。

而现在,梁宿宁握着他的手臂,肌肉紧实有力,倒叫她害怕自己会不会被这只手所折断。

望了眼他醉醺醺的脸庞,她又咬牙把他往上提了提,以便自己省力些。

三皇子如此谨慎戒备,今日怎会纵容自己喝了个烂醉?

“姑娘,前面就是了。”扶着晏羲和另一只胳膊的随从,气喘吁吁地出声提醒道。

他们三人一同迈入寝殿门槛,将晏羲和放到床榻上安置好。随从这才松了口气,梁宿宁也正要起身,腰下却被拉了一下,让她不得已坐了回去。

她转头一看,原是自己的衣裙被压在晏羲和身下了,深色浅色的衣摆层层交叠,无声平添了一丝暧昧。

“姑娘,这......”随从这般看着,既不敢去推殿下,怕惊扰了他,又不敢去拽梁宿宁的衣裙,怕失礼于她,直杵在原地进退两难,有些不知所措。

梁宿宁试着往回拽了一下,没有拽动,被困在此处动弹不得。

她无奈叹气一声:“既然如此,你便去打盆水来罢,我为殿下擦擦脸。”

这事她做过很多次,一时没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落在随从眼里,就稍显奇怪了。这姑娘的动作太过熟练自如,像是与殿下相识许久一般。

他晃晃头,不去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疾步跑出去打水了。

殿中忽忽一静,床上之人额头冒着细汗,脸颊酡红一片,含着些许迷醉的春色,唇瓣轻碰,像是在说些什么。

“殿下可是哪里不适?”梁宿宁以为他醒了,试探着问道。

他没有回答,依旧嘴唇翕动,但又让人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梁宿宁身子微微前倾,离他近了些,他略带沙哑的嗓音才传进她的耳朵里。

他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别走......别走......”

只是断断续续的,若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听着他喃喃自语,梁宿宁心间一软,自与他重逢后,她时常觉得他冷血地让她认不出他了,可当晏羲和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时,又觉得他还是曾经那个没安全感的孩子。

他是如何从冷宫出来的?

如今在朝堂中又是什么立场?是与赵欣荣势不两立,还是......与他同流合污?

若她想重新杀回官场之上,为蒙冤的家族复仇,他会是她手中那把最锋利,能杀人不见血的剑吗?

“姑娘,水来了!”随从捧着水盆回了殿中,将其放在床头。

清凌凌的水波晃动不休,梁宿宁拾起搭在盆边的锦帕,浸水拧了拧,才挨上他的脸,为他轻轻拭去眉宇间的汗珠。

锦帕温润柔和,抚平了晏羲和不少因酒而升腾起的躁意,他睁开了惺忪的眼,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醉意惑人的眼神,如有实质地向梁宿宁袭来,她想忽略都不行,一时让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她匆匆将他的脸擦过一遍后,又试了下去拽被压住的衣裙,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他岿然不动,梁宿宁实在无法。

“殿下,您可以抬下腿吗?”她抓着衣服面露难色,“民女衣角被压住了。”

见她望过来,眼睛里有些无措,晏羲和轻眨羽睫,听话地抬了下小腿,梁宿宁对他的百依百顺怔愣之余,眼疾手快地收回衣服。

一边的随从这般看着,也颇为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巴。

梁宿宁有种错觉,她觉得喝醉酒的他,似乎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但碍于人前,她也不敢太放肆,能在此脱身已是万幸。

夜色渐深,为晏羲和打点好后,她已无意在此逗留,捏了捏稍有酸痛的肩膀,梁宿宁轻声道:“殿下安寝,民女告退。”

谁知她话音刚落,榻上之人又紧张兮兮地坐了起来,手下攥着锦被,不错一眼地紧盯着梁宿宁。

“姑娘,殿下这情况,似是需要你的安抚。”随从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

她内心惊疑不定,殿下醉酒后竟如个孩童稚子一般,他这幅想靠近又克制的模样,和她最开始认识他时,别无二致。

不过好在他现在很听她的话,只消等他熟睡了,便不会再折腾了。

梁宿宁几步走回榻边,一如往昔,耐心地哄着他:“殿下且睡着,我不走。”

晏羲和润泽萦萦的眸子一下子亮了些许,烛焰摇曳映衬其中,为他洒下点点细碎光华,他哑着嗓音开口,语气中隐隐透着丝委屈:“真的?”

梁宿宁笑了笑:“真的。”

旋即还缓缓拍着他的肩膀,像回到了从前一样。晏羲和紧绷着的那根弦这才放松下来,慢慢闭上了眼。

直到月落星沉之时,梁宿宁才从他的百般纠缠中抽身而出,他睡得很不安稳,过不了片刻就要惊醒一次,似乎只有看到她还在身边,才能再次安心下来。

她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往复安抚着他,他梦中惊悸的情况才渐渐好转,呼吸绵长均匀,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合上殿门的时候,那随从正靠着柱子打瞌睡。看他如此辛苦,梁宿宁推了推他:“不回去睡吗?”

随从迷迷瞪瞪地拒绝:“姑娘歇息去罢,我为殿下守夜。”

耳畔是女子的柔声细语,温柔中透出坚定的力量,不断告诉他,她一直在,会永远陪着他,不会离开。

可是下一瞬,他站在漫天飞雪的城墙下,一抹白色身影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坠下,落在他眼前。

她身上鲜血淋漓,鞭痕纵横,血液渗透进厚厚的积雪中,蜿蜒不止,像是在她身下开了团鲜艳盛放的红花。而她了无生机地躺在花芯中央,任他怎么呼唤,都没了回应。

晏羲和蓦地睁开眼,漆黑一片,他头疼欲裂,酒已经醒了大半,却因梦中场景而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震颤不止。

又梦到她了。

一滴汗顺着下颌滑落,他抬手拭去,但在碰到脸颊的刹那,身子陡然僵住,不久前锦帕的温软和她轻柔的嗓音潮水般涌现在他眼前。

是她吗?

他的宁姐姐回来了?

晏羲和急急掀开被子下地,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却浑然不觉,大步流星地向外面走去。

“砰”地一声,寝殿门被打开,歪在一边睡得正熟的随从被吓醒,一睁眼看见殿下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困意登时消散。

他忙不迭拍拍屁股起身,走到晏羲和身边恭敬道:“殿下可有何事要吩咐?”

夜风吹动晏羲和的发丝,牵起他的衣摆,任由刺骨的凉意裹挟着他。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如擂鼓,嗓音喑哑晦涩:“刚才......谁来过?”

咚,咚,咚,心跳声越来越大,几近震耳。

随从不明就里道:“黎姑娘啊。”

一息之间,那份热切融进夜色中消失不见,方才还鼓鼓悦动的心脏没了知觉,胸口处被夜风贯穿而过一般空荡荡的,侵肌彻骨,痛不欲生。

晏羲和自嘲般扯起嘴角:“终究是我奢望罢了。”

行宫廊庑前的灯火几乎熄尽了,灯罩却挂在檐下晃动不已,三更半夜里,愈发显得诡谲可怖。

梁宿宁吸吸冻得发酸的鼻头,握着一节灯笼杆,守着那一豆灯火,快步往自己的居所赶去。

只是她们一家的住处有些偏僻,还要再绕上两三道回廊。白日里精致考究的亭台水榭,在浓浓夜色中,清幽不再,唯余张牙舞爪的悚然之感。

偏巧这时,曲径通幽的千层石假山后,传来阵低低的女子哭声。梁宿宁瞬间步子不敢再迈开一步,僵硬地立在原地,汗毛倒竖。

素日里,她是不信鬼神的,但此景之下,乍听见哭声,任谁也不能淡然处之。

梁宿宁警惕地看向假山方向,正打算绕道而行时,又传出另一个女子低声说话的声音,比方才尖细的哭声要沉稳些许,听上去还有些熟悉。

她这才反应过来,行宫里有人遇上了伤心事,这会儿在互相倾诉呢。

即使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梁宿宁放下心中忐忑,本不欲窥探别人隐私。但走出几步才后知后觉,面色凝重起来,什么样的私事一定要在夜深之时,跑到假山中说?

这行宫中,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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