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场梦(1 / 1)

温甫正还在大理寺轮值,就被慌乱赶来的下人告知:“老爷,大事不好了,公子快被打死了!”

他急问怎么一回事,待清楚后立即告退赶回去。

等到温滔屋里,见他唯一的儿子被鞭打成的惨状,不忍直视。

血水混合着黏稠的白色脂液,从那些纵横的鞭伤裂口淌出,身上已寻不到一块好肉。

一声声哀嚎在颤痛的肉身中撕扯开。

温甫正闻到那股腥气,觉得恶心起来,他退到屋外,却极其担忧地问起大夫儿子的伤势。

大夫战战兢兢道:“若这鞭打的人再重一分,怕是公子就没命活了。”

一听这话,温甫正满腔愤怒乍出。

温家到这代,只有一个庶子。即便如何胡作非为,也轮不到被人打成这样。再想及不久前卫度出京的那趟差事,将他安插在淮安府城的棋子拔除,少了每年几千数白银的私房进项,更是暴跳如雷。

卫家未免太过狂妄!

温甫正匆匆进宫,见着皇帝,就嚎哭不止自己儿子的伤势,道卫家教子无方,言辞激烈。

皇帝只得召卫度过来说话。

镇国公府今只有卫度还在京城,国公及长子都在北疆镇守。

卫度从户部衙门到御书房的路上,听太监说了缘由,顿时额角发胀。

等到了书房,两厢争吵,皇帝的头都疼起来。

半个时辰后,卫度才从里面出来,步出宫闱,坐上回公府的马车,他才深深地缓了口气,面色却愈加冷然。

这些年皇帝宠爱温贵妃,连带着也想将贵妃所出的六皇子立为太子。

卫家早和温家不对付。

青坠回来后,将外面听到的消息告诉表姑娘。

“三爷被罚跪祠堂了。”

曦珠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整理衣裳要出门。

蓉娘跟过来问:“姑娘要去哪?”

她是焦心啊,没料到当初姑娘说是要去接手藏香居,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非三爷及时到了,不定发生什么。

曦珠抬眸,先是看了眼祠堂的方向,再看向正院,道:“去找姨母。”

蓉娘阻拦不得,只好跟着一道去。

一路行过洁白卵石铺就的小径,再要穿过被绿藤覆满的月洞门,却遇到一人。

曦珠定神,朝他行礼。

“二表哥。”

卫度负手而立,眯眼看向她,被皇帝暗责的言语犹荡耳中,他道:“知道卫陵为何被罚?”

他话语清淡,却含着严厉谴责。

曦珠听出,她垂眼直接道:“此事因我而起,三表哥被罚是受我牵连。”

“既有自知之明,你该清楚思量自己的身份,既是来投奔公府,就要守公府的规矩。若不是有要紧事,何必出府?还要惹出祸事来。”

卫度说完,便一甩袍袖走远了。

徒留曦珠在原地。

她知晓卫度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这次温滔能寻来藏香居,是她先要外出,才让人钻了空子。

但她并不认为出府是件错事。

世道本就对女子束缚甚重,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一层层地堆累,直到她们被困后宅,难以出门,还要遵守男子定下的那些规矩,最后只能围绕一人打转,直至困死。

再者,那是父亲留下的铺子,她不能放任不管。

更何况卫度他自己尚是虚伪,又何必义正言辞地来管束她的举止。

曦珠没把这样的话放心上。

蓉娘听到卫二爷的话,却抖地厉害。但在园子路上,她不便说些什么。

等到正院。

杨毓听到侄女来意,将她拉在身边坐下,温声道:“不必担心卫陵,不过是让他去跪个几天,他也是习惯了。”

杨毓又道:“你不用多想,此事虽是罚他,但姨母私心不是惩他这次帮你,而是他手下没个轻重,温家的公子只吊着口气活着。”

遑论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曦珠轻轻点头,不再多说。

回春月庭的路上,曦珠身处灰蒙蒙的天色里,想起卫陵动鞭时用的好似是右手,在若邪山受了伤,应该还未好全。

这回大动,也不知会伤得更厉害吗。

心绪微微波动间,快至春月庭时,她看向槐木掩映中的卫家祠堂。

祠堂离得很近,不过几步路。

曦珠伫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从纱窗中漏出的灯火。

她记起自己上辈子曾进去里面,那天卫陵也被罚跪。

是为了什么事呢,她已记不清。

半夜,她偷偷跑去看他。

祠堂内,卫陵盘腿坐在蒲团上,撑着脑袋,歪眼望着红漆桌上供奉的列祖列宗牌位,近百块,在烛火的照亮下,隐隐透着暗红连绵的光。

面前摆着本摊开的家训。

卫度让他罚抄家训十遍,但宣纸上只随意落了几个字,干墨的毛笔就被他拿在手中慢悠悠地转圈。

鞭打温滔时,卫陵就想到会触动宫里。

若非有顾忌,他不会留温滔一条命在,真恨不得打死算了!

卫陵又不由回想那时见到的表妹,面对温滔的羞辱,神情是那样的镇静,眼中有显然的厌恶,唯独没有害怕。

一点都不像她这个年岁的姑娘家。

是本性如此?还是以前也碰到过,所以不怕?

可不管是哪种,既是在卫家,他就决不许她被人欺负。

卫陵疑惑地想着。

更甚至于比起温滔,她怕的好似是他的鞭子。也是在看到她惊惧的目光时,他才停下了手。

深夜,晕红的光在眼中一点点沉下去,卫陵泛起困来,慢慢地合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道轻如微风的声音叫醒。

“三表哥。”

卫陵困倦睁眼,便见是表妹,眸中胆怯。

他揉把眼睛,转头看外头黑魆魆的天,些微诧异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你被罚跪祠堂,膳房那边不准给你做吃的,我……我才想给你拿些吃的。”

她的声音低下去,都快听不见了,手中捧着一方绢帕,鼓囊地包着东西。

他问道:“是什么?”

洁白如雪的帕子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理摆放着栗粉糕,嫩黄酥软的渣散落四周。

她一顿,良久小声道:“兴许来的路上跑地快了,才碎了。”

卫陵看到她的面庞逐渐泛红,捧着糕点的手指也蜷缩起来。

尽管早吃了阿墨悄悄拿来的晚膳,一点不饿,但他犹豫下,还是伸手去提绢帕的角,将糕点拎到面前,笑说:“不碍事,碎了也能吃。”

卫陵捏着凉透的糕点吃着,随手指旁边的蒲团让她坐。

他正吃地有些噎喉咙,听她说:“三表哥,你要抄这个?”

她指了指那放在桌上的卫氏家训。

卫陵顺意点头。

“嗯。”

“那要我帮你抄吗?”她似乎对自己的主动有些难于启齿,头愈发低了。

“若是两个人,很快能抄完。”

其实不必抄,不过是做样子罢了。

但卫陵看着她绞紧无措的手,听到自己道:“好。”

长形矮桌被分两半。他坐在这头咽着过甜的栗粉糕,她则拿起方才自己置在指间转动的毛笔,坐在另边安静地开始抄写。

烛台被放在她的左手边。

灯影憧憧,落在她白皙柔软的面颊,似蒙了一层薄纱,微丰的唇轻抿成好看的弧度,长翘的睫毛也微微颤动着。

像振翅的蝶。卫陵心想。

等好不容易吃完那包点心,他挪到她身旁,隔着些距离,看到纸上的字迹时,有些惊讶。

那字和他的九分相似。

一样的……难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像是回想从前的事,说道:“我小时不喜欢读书,上学堂时常记不住那些诗词,先生就罚我抄写,太多了,我也不愿意,便给些好处让同学代我,也会叮嘱他们写的字迹同我一样。”

语气里有些羞意。

卫陵闻言,先是错愕,接而笑起来,问道:“那这次我让你帮我抄写,你想要什么呢?”

她的神色倏地变得仓皇,连忙道:“三表哥,我什么都不要的。”

笔尖的浓墨滴落,晕染了新写的字。

卫陵没再揶揄她。

他没打算抄这家训,不过是训诫小孩子的把戏。可旁边表妹帮着抄写,他也无聊地挑起一支笔,在另一边写起来。

风从微掩的门隙吹进,他记得两人说了许多话。

从津州的风土,说到那些奇诡的传闻,再是她曾在一望无际的海岸边,见过那些渔民打捞起的怪物,不知叫什么,但都很可怕,蠕动的长脚、透明的身体、比人还要大的鱼……

卫陵从出生起就在京城长大,从未离开这里,至远去过京郊,他颇为兴味地听她说着,那些他不曾见过的事物。

冷冰冰的祠堂里,只有卫家先祖的牌位。

他喜好热闹,原本一个人待在这里觉得有些孤单,可表妹来陪他说话后,他心情好了很多。

倏地,他听她说:“我以后是要回去的。”

笔一下停住,他抬头看她。暖黄的光落在她微低的脸颊,如花眉眼带笑,温柔明媚。

他的心蓦地收紧。

为什么?难道京城不好吗?她一个人,又要回去做什么?

他想问她,不知怎么有些难出口。

门外的风声渐渐大起来,似有枯枝断裂了。

桌上的灯火在晃动,他看到她瑟缩下身子,难言之间,只能起身,要去把门阖上时,那火忽地一跳,“噼啪”爆裂一声,整个祠堂陷入了黑暗。

寒凉冷凝的风彻底吹开了大门,刮过供桌上的诸多牌位。

卫陵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翻涌如潮的晦暗里,听到有什么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滚落,摔砸在地。

可他此刻只想到表妹也在这里,不禁连声叫她,却没有回应。

哐当一声。

“三爷,醒醒!”

阿墨推开门,提着热腾腾的烧鸡过来,叫醒了正睡着的人。

卫陵睁开眼,才看到阿墨。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表妹呢?”

“啊?”

阿墨呆了,犹夷道:“三爷问的是表姑娘?”

这都大晚上了,大家伙都睡觉呢,他来路上春月庭也没光了,三爷问表姑娘干什么?

卫陵缓了片刻,偏头看到仍好端端的祖宗牌位,摁了摁眉骨山根,低头间,目光落向空白的纸张,最后道:“没什么,此事你别乱说出去。”

他明白过来,刚才的只是一场梦。

曦珠仍和之前一样,早起会去藏香居。

因温滔一事,倒是更多人得知了铺子和镇国公府的关系,而也是在纷杂来往的人声中,她听到一件事。

姜家大姑娘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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