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话开了个头又止住，明明霍枭只说了一句，可晁术却已经听懂了她的隐含之意，也正是这样，他才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军师有什么想说的吗？”好像才堪堪露出深渊一角，霍枭收回上扬的目光，转过视线盯着晁术的脸，观察着他的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少主真的要放弃金银山吗？”话说得困难，以至于晁术声音微弱到几乎消失，可话语中包含的内容却分外沉重。
是了，霍枭要抛下过去。
之前还在猜测霍枭会想出什么对策来解决这件事情，或许艰难，但他也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可晁术没想到哪有什么对策，霍枭竟然直接掀了桌子不干了，她要放弃呆了十几年的金银山，放弃山上仅剩下的那几十个老幼。
从最初年少轻狂之时就一直追随着霍冲，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留在了金银山上，晁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改变，会离开，他似乎……不能……放弃。
和晁术正相反，霍枭对金银山却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在从前有限的记忆力里，霍冲与晁术都是每日奔波，可山上的情况却仍然越变越坏。
就这样好似被认真对待但又随意的生长，霍枭对金银山的回忆不多，对于山上的人的记忆同样不多，即使她是霍冲的女儿，可谁会那么重视一个傻子的动作和话语呢。
况且，即使是这些时日短短的观察，她也能看出，山上的人对这里的归属也并不多，只是晁术被过往的理想蒙蔽了双眼，这才看不清。
人都渴望更好的生活，在这种乱世，无休无止的战斗，永不停息的攻伐，人会麻木的，会变冷漠的。
没有被期待的明天，大家渴求的无比简单，一份安安稳稳的生活足矣，可这些，已经是现在的晁术与霍枭给不了的了，流离，奔波，所以，她并不意外，她看得懂山上的人藏在心底的惴惴不安，有人反叛，那也是在意料之中，霍枭并没有过多的愤怒与责怪。
有些东西，是注定要随风而逝的。
已经打定了主意，霍枭不是商量，只是告知，与晁术所要讨论的，也只是如何在最后为山上的人做点什么，尽到她最后的还未来得及担起就要放下的责任。
“是啊，我是要放弃了。”霍枭的神色是清醒之后从未有过的认真，她声音坚定，一字一句，字字砸在晁术心底，“如果军师不愿意随我一起也无所谓，天大地大，山高水长，总能碰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说到这儿，霍枭竟还有心情对晁术展颜一笑，“祝福我吧，我要去流浪了，军师……”
“……我没说不愿意。”
沉默了好一会儿，晁术才沙哑着声音道。
一向稳重自持的他此时却难以冷静的思考，可是只有一点，晁术很明确，那就是，他绝不会抛弃霍枭。
他怎么可能那样做呢，从霍枭出生开始就看着她长大，哪怕她只是世人眼中的痴儿，晁术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无人知晓，晁术刻板外表下藏着的心，只要霍枭用她明亮的眼睛看他一眼，对着他笑一下，晁术心中就是满满的幸福，是觉得守护再艰难也甘之如饴的责任，他是真的把霍枭当做自己的女儿。
那日霍冲的祭祠，看着悲伤又懵懂的霍枭被雷劫劈中，晁术的心也仿佛被击中，碾压，破碎。
他不敢想象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接连离开。
好在后来，他用……救回了她。
刚才只听霍枭声音孤寂落寞的说一句要去流浪，晁术就知道他的决定早已做好，该放下过去了，哪怕金银山上的牵绊再深，他也能一一斩断随着霍枭离开。
“我就知道军师不会抛弃我。”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两个虎牙尖尖，这一刻，霍枭的脸上没有滑稽，没有怪异，只有热烈的希望与明亮。
“当然不会。”
也从来不会。
“……军师今日先早点休息吧，之后的事我们明天再谈。”
得到晁术的认同，霍枭本该乘胜追击，可她突然敛了眼眸，浑身蠢蠢欲动的危险也一点点收敛。
略微急促的放下那句话，说完，也不等晁术反应，霍枭就主动站起来阖上了门，贴心的给晁术留下让他缓和的空间与时间。
心狠手辣，薄情寡性……
出了门，霍枭一个人在土路上溜达着，并嘲讽着自己。
难怪从前有人说她冷漠无情，这评价到也没错。
刚才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她说要去流浪没错，可有一点，她怎么会让晁术离开呢，对于看中的人，霍枭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那才是浪费。
所以明明已经察觉出晁术对自己的看重，霍枭还是不择手段地利用了这一点，装可怜，扮委屈，一步步将晁术套得牢牢的，虽然即使她不做这些，晁术终究会自己说服自己，但她没有挣扎犹豫还是那么做了，因为她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恢复理智的时间不久，骨子里的冷静盘算无时无刻不在发挥着作用，将金银山上的一切放在天坪上左右衡量。
霍枭目标清晰又明确，对于自己看重的，当然要全部带走，一个不留，她就是这么抠门。
当然，冷酷的未来主公为了对自己呕心沥血的军师好一点，也贡献了自己的破洞房子让人缓和，虽然那石床硬得要死，但好歹也能躺，山上的屋子就那么多，一间比一间珍惜，向晁术打开大门的霍枭今夜就只能挂在树上喂蚊子。
待到第二天太阳初升，霍枭就立刻从树上出溜下来。
“少主，你昨晚……”霸占了霍枭房间一整晚，直到今早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晁术才猛然惊觉。
“啊，什么？”霍枭装作刚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
“我们还是去商量要紧事吧。”
略过了这个话题，两人总算回归了正题。
“青槐周围局势混乱，危机四伏，离开也是一件好事。”晁术主动提起这件事，商讨得很认真，乱战将起，到时候被毁灭的不仅有青槐城，还有被人觊觎想要拆吃入腹的金银山，“所以，少主打算如何做，山上的人要如何安置？”
不用霍枭说，晁术就知道，这些人必然是不可能随他们走的，现在要想得就是怎样给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
“你觉得，将这些人都托付给青鸾山如何？”霍枭斟酌着说出这个提议。
“青鸾山与金银山往日相处倒也算融洽，只是，别见山作为青鸾山主，处事老练，善于权衡利弊，他未必会愿意与我们做这笔交易。”
说是交易都不算恰当，毕竟这些人一但并入青鸾山，就会让他们凭白多出几十个累赘，群山联盟也不是一成不变，永远稳固的，平静祥和之下，大家都在互相提防，暗流涌动，现在多出一个弱点，日后的战斗就会弱上几分。
“不愿做交易，那只能说明筹码不够，只要给出足够的诚意，他会同意的。”霍枭觉得青鸾山还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他们也并非一无所有，凭空与人家商议，金银山好说歹说也算是一座山头，能扩大势力范围总没有坏处。
“怕只怕别见山忌惮虎跃山的人，不想招惹麻烦，反而想要做壁上观，看我们两败俱伤。”
“那他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居然能觉得我们可以与虎跃山旗鼓相当，两败俱伤。”霍枭轻笑了一声，也知道，大家均是为利益所驱使，没有足够的好处不会轻易出手。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在虎跃山虎视眈眈的时候能连人带山一起打包丢给别见山，好让他们能在夹缝中全身而退。
利益，利益。
他们能给出什么利益呢，眼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转，霍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军师，你知不知道，金银山是因何而得名。”
“我不清楚，只知道这儿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这般叫了，当时流传金银山上藏着宝藏，可惜无人找到，但金银山的名字却就这么叫开了。”
“宝藏么……”将手拄在下巴上，霍枭抓到一丝灵光，她心中盘算，如何才能利用这一点做些文章。
正想着，外面却传来了呼唤霍枭的声音。
“知白——，知白——”
是别渊，耳朵灵敏，霍枭从记忆中翻找，听出了是别渊的声音。
他来干嘛？
“別公子心中挂念着少主，想必是昨天理清了思绪，今日前来一见。”
不说都忘记了，人家是来关心她的。
“别渊，好久不见。”推开了门，霍枭用手倚着门板，一副不良于行，很虚弱的样子。
“……”晁术站在她身后，就这么看着霍枭丝滑地演了起来，她现在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知白，太好了，你没事了。”听到声音，看着霍枭还能站起来，别渊就已经喜出望外，也不得不感叹青梅顽强的生命力，遭大难不死，这也许就是笨人有笨福。
“只是你这样子……”感叹完，别渊才注意到霍枭现在的样子，这……
他忍不住有点迟疑，这真是自己的青梅？
原来白生生，脸颊还带着肉看起来圆乎乎一团的人现在怎么变成了黑漆漆的碳杆儿。
虽说别渊自觉自己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一直以来都开了美颜滤镜留在心底的人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他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察觉到别渊反应迟缓的呆愣模样，霍枭突然眼神微妙，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了？”
“没，没……”别渊摸了摸后脑勺，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知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被雷劈的？”
“是啊”被他这么一问，霍枭手扶着脸颊，声音突然低落。
“哎，没事儿，不要紧，之后很快就能恢复的。”看霍枭好似闷闷不乐，别渊也顾不上别的，赶紧安慰起来。
可惜霍枭并没有被安慰到，雷劫对她情有独钟，她这款透黑皮肤怕是半永久款式，想换都换不掉。
“你……还疼吗？”别渊问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好像没话找话一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见面，他总觉得不对劲，没有以往的轻松惬意，在面对霍枭的时候，别渊感觉到了一股陌生。
到底为什么呢，睿智的少年想了想，终于找到了原因，她没有在一见面就对他笑了。
“知白，你是怎么了？”
是生病了吗，还是忘记了？
“没有生病，是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