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清脆且节奏感强烈的敲门声响起。
教学楼主楼高二组办公室的安静被打破。
雨后微凉的风从窗隙闯进室内,将窗角月白色的窗帘吹得向内鼓起。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参加开学典礼的老师,大部分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汤主任侧过身,对着门口的虞姒招招手:“小虞你来的正好,转班的事儿已经知道了吧。”
“这是你的新班主任,理科一班的班主任——黄老师。”
转班?不是抽烟被记过吗?
纪检部的小同志把虞姒带到办公室就没了影儿,她想问也没人回答。
给她转班这件事儿,她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虞姒已经麻了,她只花了一分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有的选吗?
黄佳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虞姒的一瞬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玩摇滚,大浓妆,奇装异服,看着就是个不服管,走到哪儿都是腥风血雨的主儿。
“主任好。”虞姒的礼节很到位,对着黄佳树一躬身,“黄老师好。”
黄佳树愣了一会儿,才僵硬的点点头。
“依汤主任的意思,她文理分科的分班考试不需要补考了?”
此话一出,吸引了办公室内的绝大部分视线。
艺术楼的虞姒全校老师都知道,一个在学校挂名的音乐生,却每次考试都参加。
专业课断层第一,文化课垫底的一骑绝尘,九门功课总分永远是一百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是精准计算过似的。
补考?她还怎么进重点班。
汤主任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他只是来下达通知的,走之前在黄佳树的肩膀上意味深长的拍了拍。
虞姒没得选。
黄佳树也没得选。
他一想到虞姒就头疼,闭着眼用指腹在太阳穴涂上清凉油,半晌才开口:“你以前不常回学校,主楼和艺术楼不是一个规矩。”
“明天正式上课,主楼不允许女生化妆,染发。”黄佳树将虞姒从头到脚看个遍,“学校有十四套校服,不够你穿吗?”
他的言外之意虞姒都懂,但她不在乎,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黄佳树对她无所谓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语气重了三分:“你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不要把不检点的风气带到学校。”
染发,化妆,穿自己喜欢的衣服是不检点?谈恋爱是不是得浸猪笼?
虞姒勾起的唇角讽刺意味颇深,大清早就亡了,睁眼看看世界吧。
“原来二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女德中学。”
黄佳树听了这话脸都气绿了,汤主任把虞姒这块烫手山芋硬塞给他,他原本就心里有火,偏偏虞姒又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性子。
他将手中的保温杯重重摔在桌面,水花四溅:“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尊重是相互的。”虞姒语调冷淡,“请您解释一下什么叫不检点,别把您想象中的刻板印象,套在其他人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整个办公室都能听到,几个女老师在角落小声讨论着,似乎是在说黄佳树的说法欠妥。
黄佳树脸上挂不住,重重靠在椅背上,板着张脸拿起保温杯又摔在桌面。
“是哪个不懂事的小朋友又惹黄老师生气了?”唐映川人未到,声先到。
虞姒侧头,循声望去,是个身穿白西装,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老师,身旁站着个人。
空气中突然多了股悠远的味道,像古老四合院内陈旧,发黄书卷的墨香,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檀香气,宁静致远。
这味道似曾相识,定睛看清来人后,虞姒开始头疼,怎么哪儿都有他。
唐映川对身旁的时礼使了个眼神。
时礼点头,走向隔壁办公桌。
“唐老师,您见过这样的学生吗?”
黄佳树的手指从虞姒的头指到脚,言语中的厌恶四溢着:“您说一个女生来学什么理科,女生智商天生不如男生,去了也是拖班级后腿,害人害己。”
黄佳树简直是在虞姒的雷区反复蹦迪,乐队解散她最后一个知道,转班也是,她心里一直积着口气。
虞姒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浑身棱角,学不会讨好,天真而尖锐。
叛逆,是她在荒诞世界前行的姿态,想说,便说了。
“您因为我文化课成绩不好,不想我进理科班,我可以接受。”
虞姒站得笔直,身形挺立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倔强,“但,如果是因为我的性别,我不接受,性别只是区分去卫生间进哪个门而已。”
“女性各方面生来不如男性是事实。”黄佳树的言语,表情中充满了傲慢,不尊重。
虞姒不以为然,自顾自的鼓鼓掌:“现代医学科技飞速发展,男性已经能孕育生命了吗?剖腹产还是顺产?坐月子了吗?”
黄佳树气得嘴唇发青,重重拍响桌面发泄情绪,他站起来,指着虞姒右手都在颤抖:“我去找校长,这学生我教不了,谁爱要谁要!”
他摔门而去。
虞姒生怕火燃不起来,靠在门框上挑衅地挥挥手,喊道:“黄老师,手抖是帕金森前兆,我认识神经科的医生,提我名打骨折,早发现早治疗啊~”
这张嘴一开光,真的是一点亏都吃不到。
原本安静地只能听到打印机工作声音的办公室,突然响起女老师们克制的笑声。
黄佳树经常在校长面前给女老师们上眼药,全学校的女老师无一幸免,早就有人看他不爽了。
虞姒并不在意自己的学业,无比期待自己被开除,重获自由的瞬间。
“我要了。”
全程看戏的唐映川突然开口:“有态度,我喜欢。”
他侧头看着全身都在抗拒的虞姒,挑眉道:“你觉得怎么样?”
虞姒面如死灰,微微扬起头,对上唐映川的视线:“我选择拒绝。”
“我选择驳回。”唐映川在虞姒头顶轻轻一拍。
这不还是没得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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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姒的新班级在三楼西侧的走廊尽头,是在全国赫赫有名的北大实验班。
唐映川停下脚步,看向时礼:“你先带新同学回教室,我去给汤主任打个报告。”
虞姒满脸写着“我不行,我不要,我拒绝”,她用眼角余光瞄了眼一人之隔的时礼,默默向右挪远几步。
“怎么了?你们俩认识啊?”唐映川半认真半玩笑的逗问。
虞姒:别想磕我CP
保持距离,四字真言,刻烟吸肺。
“谁认识他啊。”她转身就走,只留给时礼一个背影。
少女清瘦高挑,是标准的衣架子身材,平滑的直角肩撑起黑色的蕾丝衬衫,瘦削轻薄的蝴蝶骨与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肌肉线条隐隐可见。
常人穿上这件衣服只会显得艳俗,她却穿出了几分透着冷感的矜贵。
的确,盘靓条顺。
虞姒停在北大实验班的前门,仰头盯着班牌下方的小字看:【物理知识竞赛队】
这地儿真的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时礼擦着她的肩膀而过,站在讲台上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他性子淡,向来不管闲事。
开学典礼结束,陆续有学生回到教学楼。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卧槽,虞姒怎么来了!”
整个走廊沸腾了。
虞姒快被从四面八方看过来的视线淹没了,嘈杂的讨论声此起彼伏,逐渐逼近的人群让她喘不过来气。
她顺手抓住眼前这个清瘦白净,留着日系卷发的男孩,周身散发着被阳光炙烤过的味道,温暖干燥。
“弟弟,帮个忙。”说话间,虞姒瞄到楼层的消防楼梯间,“掩护我,我出去透透气。”
男孩穿着校服衬衫,温柔又害羞地点点头,长腿一跨,用身体遮住虞姒,“你们认错了,不是她。”
“不是乱喊什么!白激动了!”
“谁谎报军情,治治眼睛吧!”
“我还想要个签名呢,音乐节没抢到票。”
楼层走廊喧嚣嘈杂,消防楼梯间内是与之相反的宁和、静好,一扇厚重的双开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虞姒坐在楼梯上,头依靠在纯白色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
男孩坐在她身侧,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虞姒,轻声问:“还好吗?”
“挺好的。”虞姒抬眸,撞进他微微下垂的狗勾眼,清澈无辜,笑起来细细弯弯的像个月牙儿。
他盯着她的脸微微晃神,不知不觉就红了耳根,磕磕巴巴地说:“你…好漂亮。”
虞姒勾起个很浅的笑容:“谢谢。”
笑起来更好看,封景快晕过去了。
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只是简单的握在手里,屏幕明了暗,暗了又明,闪着犹豫不决的荧光。
“可…可以…”封景在心里练习了好几次,还是很难说出口,她可是虞姒啊!
“好害羞。”
虞姒轻而易举的看透封景的心事,他耷拉着耳朵,望向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一只心碎的小狗勾,要是身后有条尾巴,早就摇成螺旋桨了。
《虞姒漫游人间指南》第三条:不可以让小狗伤心!
“我扫你行吗?”虞姒怕封景没听懂,特意补充一句,“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行行行!”
封景看着虞姒发过来的好友申请,兴奋地站了起来,欢呼道:“我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唐映川一推开门就看到这个场景,敲了敲门框提醒两人,他笑道:“刚来就交到了新朋友,挺好的。”
他洪亮、清脆的嗓音穿越人群,在走廊内久久回响:“都回班级吧,汤主任马上下楼了。”
“汤主任”这三个字的威力宛如台风过境,走廊瞬间安静下来,两三分钟便人影稀疏。
“封景别傻站着了,回班。”封景恋恋不舍的望着虞姒,一步一回头,恨不得一步化十步的走。
“还偷看。”唐映川一把拍在他头顶,“以后有的是时间见。”
他拿着转班手续走进教室,才发现虞姒没跟上来,站在门口道:“放心吧,学校不会开除你,艺术楼你也回不去了,进来吧。”
教室内听得清清楚楚,一联想就能知道事情的始末。
虞姒还是没得选。
一进教室,铺天盖地的热情砸向她。
“我们班终于有女同学了!”
“虞美人,我的吉他英雄,克莱因蓝永远滴神!”
“啊啊啊啊老公看看我!”
虞姒突然瞪大眼睛,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个教室里有十九个人,除了她都是男的。
“你是男的。”她默默退向门口,随时准备开溜。
唐映川反手将虞姒拉回原位,做了个噤声手势,“请新同学上台自我介绍,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热情的响起,节奏格外整齐。
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
虞姒站在讲桌前,拿起根白色粉笔,在右侧黑板正中心,写下名字。
字如其人,棱角分明,笔锋凌厉,笔画中透着力量感,有筋有骨,框架舒展,大气端正。
“我叫虞姒。”少女的声线慵懒迷幻,低音中透着磨砂质感,像在薄雾轻纱的梦里浮浮沉沉。
“完啦?”唐映川还以为虞姒是个健谈的人,“再说两句,让大家了解下你。”
哦。
虞姒转过头,认真的补充两句:“性别女,身高一七五。”
刚好两句。
这不是…废话吗?
唐映川不死心,笑眯眯的问:“你有什么梦想,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她是在参加《中国好声音》吗?
虞姒眨眨眼:“我的梦想是入土为安。”
瞬间,哄堂大笑。
“你们乐手都这么幽默吗?”
唐映川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再次重复:“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让八十岁的爷爷奶奶第一次吃上红烧肉,就算父母双亡也要抚养五岁的弟弟妹妹健康长大。”
虞姒特别上道,还应景的咳了几声,继续说:“虽然我每天白天走三十里山路来城里跑巡演,晚上在便利店打工攒学费很累,但为了考上大学,实现全村人的梦想,一切都值得…”
她声情并茂的,自己差点就信了。
虞姒回头望着唐映川,满脸写着“您还满意吗?”
唐映川摆明了不想放过虞姒,他双手环胸:“那就有请新同学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现在是过年吗?”虞姒的吐槽总是一针见血。
他很像隔壁老王家的亲戚,过年去老王家串门儿,得知老王的女儿有点才艺,开口就让人家表演。
台下开始起哄,掌声伴着呼喊声。
太过热情,不好拒绝。
封景好热情地举起右手:“可以唱Pink Floyd《Wish You Were Here》吗?我有吉他不插电的。”
“好。”谁能拒绝小狗的提议呢。
虞姒接过封景递过来的吉他,背上背带,调整重心,手中黑色的三角拨片拨动着琴弦。
她开口时,时礼那双从不掺杂多余情绪的清冷眼眸,第一次有了波动。
日光迎面撒了少女满身,包裹着克莱因蓝色的高层次中长发,散着圣洁的光。
少女的长相偏哥特式,立体大气且富有攻击性,面部结构呈窄T形,鼻梁高挺平直,雪肤薄唇,下颌线流畅,侧看颌角瘦削,明显。
美得精雕细琢,明艳不失英气。
Gibson SJ200的音色浑厚,穿透力强,颗粒感十足,搭配虞姒慵懒迷幻,共鸣拉满的女中音。
穿透肉.体直击灵魂,将思绪拉得遥远,构成一帧帧故事感拉满的画面。
在海水中沉浮,在原野上奔跑,心分两半,一半是宽旷的舒适,一半是曲折的彷徨。
如河流般倾泻的吉他声戛然而止,虞姒在充斥着欢呼声、掌声、赞美声的环境中,轻声道:“For Klein Blue。 ”
各自安好吧。
虞姒抬头,刚好与时礼从窗边望过来的视线相撞。
他见她眼眶湿润,泪珠缠挂在她半遮半掩的睫毛上,像振翅欲飞的蓝翅蝶,栖在她的眼窝。
诱惑,颓靡。
作者有话要说:虞姒:嘴强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