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预演4(1 / 1)

叶笛袖心跳仿佛漏一拍。

呼吸刹那滞住,因短暂失神,分心拉错一个音。

像美工刀在纸上“刺啦——”划出一道裂痕,破坏曲调原本的和谐。

那道目光有如实质,自下而上的角度不含任何审视意味,何况还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然而在心理作祟下,叶笛袖一想到那是来自于谁,顿时难以平复情绪。

那感觉如同日式酒酿中的一道工序,被火入后的清酒缓慢浇在身上,一点点灼烧起来。

尽管脑袋空白一瞬,曲目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后,手臂肌肉形成记忆习惯性动作,笛袖很快恢复清醒,她收敛住思绪,定下神来。

到曲毕前,没往台下再看一眼。

终于快在受不住的时候,琴曲落下尾音。

掌声稀落。

没几个人的观众席位,孟若合两下手掌发出清脆声响,看向笛袖,眼神示意她过来。

直至跟前,孟若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钢琴系名导陈教授学生,他两年前毕业,今天回母校探望。”

她对着林有文说道:“有文,这是我的学生,也是你的师妹,这回麻烦你做个顺水人情了。”

孟若口吻平淡自然。一个是声乐花腔专业,一个是钢琴指导,虽然是师生身份,但专业领域不同,以是没有摆半点年长者的架子。

林有文竟也配合,手插兜里,说道:“你好。”

开口时微倾身颔首,样子倒是挺正经。

——如果没有装作陌生人的话。

……

笛袖握着琴身琴弓,敛眸瞧裙摆滚边。在孟若眼里,等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

“在艺术指导上方面,有文可以说是陈教授带过最出色的学生。”

“室内乐各种器乐的独奏、重奏,都在他擅长的领域。他外婆可是英国市政厅交响乐团首席,国际著名小提琴家。”

孟若语气掩不住赞赏,同她说道:“笛袖,有他的参与,你的小提琴演奏只会更好。“

·

“看到我很惊讶?”

踌躇着,刚想问怎么是你?

林有文却先出声,他道:“我也是。”

“差点忘了,你的母校和我是同一所大学。”

视线从裙沿挪开,笛袖抬起头,看着那双如墨石深沉,色黑如漆,些许淡漠的眼睛:“我考上东大的那年,你刚好毕业离校。”

完美错过了。

排练还在继续,孟若到舞台下方观望,又似乎是刻意留出交谈,让他们拉近关系的空间。

没了外人,林有文不再存意逗弄,坦然说:“我回校探望陈教授,在他那遇见孟老师。转专业前,我还在读艺术指导的时候,受过她的一些指点。”

那时候孟若也才到东大任教不久,是位年轻的新教师,对于院长总挂在嘴边,那位出身音乐世家的少年钢琴天才早有耳闻,据说他家里杰才辈出,其中不乏国际知名艺术家,譬如他的外祖母,便享有米兰威尔第音乐学院荣誉教授、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小提琴课程讲授者,伦敦市政厅交响乐团首席等等多个名谓。

林有文继承了长辈的音乐天赋,在多种器乐都有不凡造诣,从能坐稳凳子上起,便开始学习钢琴演奏。

四岁时,他随同第一小提琴手身边,在恢弘典雅的歌剧厅参演人生中的第一次音乐会。

孟若和林有文产生过些交集,仅限于他入学的第一年,之后林有文毅然选择从钢琴指导转到新闻学专业,将恩师陈院长气得不轻,扬言再不认这个学生。

一场风波闹得整个学院众人皆知。

谁也不知道这对师生间发生什么,以至于让一个前途坦荡,拥有无限光明的少年,选择了条完全无法预料的未来道路。

·

“你的演奏不错。”林有文含着笑,”从上台开始起,我听完了全程。”

“很出色,比我预计的好太多。”

能得到他的一句认可不容易,笛袖实话实说:“这些年我没有松懈练琴。”

她的小提琴是林有文手把手带入门,最初的那把琴,乃至现在用的意大利手工琴盒,都是林有文送的礼物。

而现在,仿佛又回到当初那样,由他指导参与。

礼堂角落摆放架钢琴,但眼下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在这里练习。

//

他们去到训练厅。

午后薄薄日光和煦而不灼热,映照校道边蔓延成片的南美木棉林,明媚得恰到好处。

身后窗台树影婆娑,阳光被揉碎成满地斑驳,错落洒在黑白琴键上,熟悉的环境唤醒记忆,林有文抚摸琴盖,许是怀念起当初在这里练琴的时光。

他用首熟悉的曲子试音,顺便找回久违的感觉。

起初略有凝滞,前奏过后,琴声归于流畅和谐。

“上次弹琴是什么时候?”笛袖坐在旁边椅凳,过长裙摆垂地,轻声问道。

“隔了很久,大概一年多。”

难怪开始弹奏时如此生涩。

长时间不练习,琴技只退不进,这句话对任何人都管用。但林有文接过她的曲谱后,只用了半小时,就初步找回过去的感觉。

……

人比人气死人。

临窗练琴时的侧脸和当年如出一辙,同样地投入专注。他指端覆着薄薄的茧,击键力度精准,舒缓时轻巧,紧凑时激越,即使第一次接触改编的曲目,也能分毫不错地整曲弹奏下来。

笛袖侧耳倾听,渐渐沉浸其中,目光所及的那双手骨肉匀称,指节纤长挺直。

——印象最深的,便是这样一双手,将她从无尽阴影中拉进阳光里。

那年她十四岁,从母亲身边回归到父亲所在的城市。

夫妻俩常年异地的婚姻宣告破裂。

不是因为出轨。

没有经济纠葛、没有第三者。

而是她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

//

六年前,盛夏。

“叩——”

“叩——”

“叩叩——”

平稳沉重的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提醒屋内的主人有访客。

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中年女人应门,边开口询问道:“系边个嚟呀?”

讲的是粤语。

拉开半扇实木大门,从只容半个身子大小的空隙打量着来人,穿着带领子的半袖T恤衫和运动短裤。

年纪不大,至多十七八岁,身形修长,模样清俊。等候开门间隙,他透过走廊玻璃,观赏庭院花圃里的一树树香妃山茶。

闻声转过头,夏日炎炎,男生顶着渗进门庭的炽阳,指着墙壁上的按铃。

“门钟坏咗,头先按过冇声。”

(门铃坏了,刚才按过没声音)

女人哦了声,记下故障的门铃。

“有咩事?你搵边位啊。”

她这次语气温和不少,因为认出面前的人是隔壁那户人家的儿子。女人在院子里浇花时常碰见他们一家人,林家和她家雇主经常往来,是十几年的邻里交情。

男主人言行均具风度,在一家顶级投行机构任职高管,女主人气质高雅,是当地电视台知名主持人,家境背景挑不出一点瑕疵,让女人既羡慕又信任。

林有文来借投影机。

他请同学来家里看电影,设备却不小心被其他人弄坏,投影画面出现竖向裂纹。

保姆引他进门,一楼是主客厅和厨房餐厅,静悄悄无人。餐桌上散落十几株待打理的花束,茶花颜色粉白,青釉瓶里只插放了一半,开门前,女人应该正坐在桌前修剪花枝。

“先生唔在,到医院去了。”女人说道:“投影机在楼上。”

避免半路又意外磕碰,林有文说:“我和你一起上去。”

女人没拒绝。

“上二楼后,请您安静一点。”她着意交代。

林有文微挑眉,这屋子还不够静么?女人一直压低声音讲话,好像怕被第三个人听到。

但这是在别人家里,他没有什么异议。

保姆来到一扇明显更像是卧室的门前,同身后的林有文说:“您在这等会。”

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药味先一步溢出,厚重、沉甸甸的气息凝结在那。仅只有一瞬,房门从内关上隔绝。

女人看见床边的人影,略有意外,放轻语调说:“哲哲起来啦。”

哲哲,是这家女儿的小名。

屋内的人说了几句,声音细微,交谈内容没听到,只见保姆转身从书柜上拿本书,想给她拉开窗帘,却被出声阻拦了。

出门时,未闭合的门缝中,林有文看到女人身后从床边扶到轮椅上的女孩。

昏暗幽闭的房间内。

她唇色淡红,浓密睫羽下眼眸半垂,静静看着双腿上的白色石膏。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小巧精致,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夸赞句漂亮。

——漂亮到没有一丝生气。

瞳孔没有焦距,双目无神,像僵在那死气沉沉的人偶。

林有文怔在门口。

竟不敢贸然出声,打破房间内沉静死寂。

隐隐产生个模糊想法:

那是薄而脆弱的一张纸,苍白易碎到,稍微用点力,哪怕不慎说重一句话,都会把最后的那丝精气神彻底折了。

房间内的人异常敏感,察觉到望过来。

下一刻,却在瞥见陌生面孔时受惊般躲开。

书本滑落地面,沉闷一声响。

房门戛然关上,女人将投影机递给他。

林有文若有所思收回视线,道了声谢。

作者有话要说:注:艺术指导与钢琴伴奏有严格界定。

国外音乐学院将艺术指导分为声乐艺术指导、器乐或室内乐艺术指导和歌剧艺术指导。

作为器乐指导(Instrumental Coach),首先要有非常扎实的钢琴功底,精通器乐演奏法,以演奏者身份与室内乐各种乐器合作,提高和完善音乐整体的艺术性,是集合伴奏、协作、指导能力的复合型人才。

——源自百度百度

嗯,前段时间比较忙。今天开始起日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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