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1 / 1)

周遭连空气都凝固了几息。

张阿婆比叶从意二人还要震惊,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你说什么?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颜酉却道:“阿婆,我没瞎说。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话一出便犹如晴天霹雳,张阿婆嘴唇翕动,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这……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说完便像是难以接受,看了颜酉好几眼,然后带着阿有头也不回地拂袖走了。

“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叶从意犹豫着问。

“没有。”颜酉找了块空地坐下去,坦然地说,“我故意的。”

叶从意:“……怎么说?”

颜酉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叶从意坐下再慢慢聊。

叶从意往那边挪了两步,手腕被谢元丞轻轻一扣,她顿住步伐看过去。

谢元丞已经将外衫脱下来塞进她怀里,叮嘱道:“地上潮湿,垫垫。”

叶从意点点头。

谢元丞又说:“你们先聊,我去岳父那边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好。”叶从意眉眼带着笑,说,“夜里凉,你记得去马车里找件外衫罩上。”

谢元丞点着头,留了个背影给叶从意,贴心地把说话空间留给原地二人。

看他走远后,叶从意这才走到颜酉身边,把谢元丞给她的那件外衫折了几道铺在地上,还让颜酉跟她坐一块。

颜酉轻捻一下外衫的布料,又十分有分寸感的迅速松手,最终也没坐上去,只感慨说:“这么好的料子直接就给你当坐垫……我最初还道你和旁人一般庸俗,只看中男人皮相就愿意嫁过去与其磋磨一生。却不曾想你确实是个眼光高的,挑选的夫君对你是真的很不错。”

叶从意忽然就想到了谢元丞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关怀和纵容,颔首道:“是很不错。”

眼光不错,谢元丞更是不错。

“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样貌配他是绰绰有余。”颜酉突然又说。

叶从意:“我没……”

“扯远了,”颜酉打断道,“说回正题吧。”

叶从意作洗耳恭听状。

颜酉捡了一根枯树枝,在地面上圈圈画画。叶从意定睛看了好半晌,最后确定颜酉是在画着玩儿。

“我原本揽芳阁的一个琵琶女……”颜酉一边画一边说,“揽芳阁你知道吧?”

叶从意正想摇头,又听见颜酉已经替自己回答:“你应该不知道。那里表面说得好听,是官僚富绅们的议事阁,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秦楼楚馆,风月场所。”

叶从意:“大约能猜出来。”

颜酉:“而能进揽芳阁卖艺的技人一般要满足两个条件。”

叶从意问:“什么条件?”

颜酉说:“第一是容貌姣好,第二是耳有聋疾。”

叶从意大致明白了。

在一旁伺候的人耳朵听不到,他们才能旁若无人地讨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说:“你耳力甚佳。”

颜酉点了点头,说:“我是那一批技人里面容貌最出挑,琵琶技艺最好的。揽芳阁的东家看好我,想让我当摇钱树,就替我将此事遮掩了下来。”

“然后你听到了一些事情。”叶从意推测着,“同那位县丞夫人有关?”

“是。”颜酉折断手中枯树枝,“却不止。”

叶从意认真地看她。

颜酉说:“买卖官职,私吞官粮,冤假错案……太多了。”

叶从意眉头紧锁。

“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官场政事管不了。”颜酉抱憾地说,“却想在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帮一帮同为女子的匡兰月。”

“帮她什么?”

颜酉把枯树枝扔了半截出去,说:“匡兰月的父亲是蓟州县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生前扶弱济贫为乡亲们架桥铺路做了不少好事。冯立果就是为着匡员外的好名声才娶了匡兰月。”

“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图的不只是名声,还想私吞匡兰月父亲留给她的家产。”

“怎么个私吞法?”叶从意其实已经猜了个大概,却还是想问上一问。

颜酉冷笑:“让匡兰月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她父亲留下的家产。”

叶从意:“你救了她?”

颜酉:“对。”

“可她不信。”颜酉又说,“非但不信,她还觉得我贪冯立果美色,在挑拨她们夫妻感情。”

“美色”两个字被颜酉说得咬牙切齿她继续说:“还说什么只要冯立果不给她休书,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

叶从意:“……所以你故意接近冯立果,就是为了县丞夫人说的休书?”

颜酉诚恳地点头:“稍微使了点手段。”

叶从意:“……”

她心说那你思路也挺清奇。

“可奈何匡兰月油盐不进。”颜酉烦躁地说,“她后来找到我,让我劝说冯立果,说她愿意二女共侍一夫。”

叶从意无语凝噎:“后来呢?”

颜酉摇头:“没有后来,不久之后蓟州县就这样了,冯立果怕上头治罪,一早就溜没影了。不过我觉得冯立果压根就没跑远,八成是被匡兰月藏起来了。”

叶从意神色一凛:“可以确定吗?”

颜酉微微点头:“八·九不离十。”

“颜姑娘,听你方才所言,你与县丞夫人之间应该并没有交恶对吧?”叶从意若有所思。

“没有,匡兰月除了遇上冯立果的事情上的时候眼瞎和脑子不太好使以外,其实还是个挺好的人。”颜酉诚心地评价。

“那这样。”叶从意当下拍案决定,“明日能不能劳烦你带我去见一见她?”

“你见她做什么?”颜酉疑惑,又很快反应过来,“要抓冯立果?”

“对。”叶从意说,“此等残贤害善,鱼肉乡里之辈,不能轻易宽恕。”

“我带你去也没用。”颜酉无奈地说,“依照匡兰月的性子,她根本不会承认也不会让你见冯立果的。”

叶从意却道:“无妨,到时我自有办法。”

暮色在交谈间逐渐降临,天暗了下来。两人敲定好第二日行程,就各自告了别。

叶从意去找谢元丞的时候,后者还在忙活着搭营帐。四五月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忽冷忽热,夜里阴寒,谢元丞却带着满身汗。大概是热的,他没听叶从意的话重新拿件外衫穿上,依旧还是离开时那副打扮。

叶从意倒了碗凉茶在一旁耐心候着,谢元丞干活间隙余光瞥见叶从意的衣袍,加紧把手里的事情忙完,才用手背抹着汗朝叶从意的方向走过去。

他没有接过叶从意手中的茶碗,就着叶从意端茶的姿势将凉茶一饮而尽。

喝完后才问:“聊完了?”

叶从意点头,拿出绢帕替谢元丞擦额上沾染的灰:“累着了?”

谢元丞也点头。

他说:“毕竟我体弱多病。”

叶从意哼笑一声,手指隔着绢帕点了一下谢元丞的额头:“贫。”

“不贫了。”谢元丞嘴角也挂着笑,说,“营帐已经搭得差不多了,但数量远远不够,勉强能让这里的老弱妇孺挤挤。今晚得劳烦夫人委屈委屈,同我在马车里将就一晚。”

叶从意说:“有地方可以栖身就很好了。”

毕竟在灾区,各种条件都比较简陋,两人简单洗漱后回到赶路的那辆马车上。叶从意精简地跟谢元丞说了一下蓟州县丞的情况,告知他自己明日要跟颜酉去会一会匡兰月。

谢元丞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你确定要掺和吗?”叶从意提醒,“若只有我一人去,我可以以叶侍郎之女的身份,为父解忧去处理这些事情,但你不同。”

“谢元丞,你白日递过奏折,已经违背当初不参朝政的意愿。冯立果吞粮一事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你一旦参与其中,日后再想脱身就难了。”

谢元丞却道:“我怎么不同?”

谢元丞继续说:“夫人你是为父分忧,我心忧爱妻,哪里不同?”

叶从意凝眸看他,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谢元丞从对面挪过去跟叶从意并排,脑袋一歪,靠在叶从意的肩上,说:“正是因为这里里外外的关系盘根错节,我才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叶从意神色稍缓。

过了须臾,她说:“可你若参与其中,我怕……”

她怕谢元丞无论无何也摆脱不了前世的命运最终还是要折在这一场与他无关的皇权角逐里。

谢元丞左手伸过去揽着叶从意的肩,轻轻拍着,说:“来蓟州县的只有岳父岳母和我们几人,京都的人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这边。事情什么时候处理,怎么处理,被谁处理,这都由我们说了算。”

“只要我不承认,谁也别想认定冯立果一案的结果会跟我有关。”

叶从意了然:“除非皇城里的人承认他们派了人来监视我们。”

“对。”

谢元丞就是拿准了这一点。

任何带了脑子的人都不会堂而皇之地承认自己在别人身边放了眼线。

“那这项功劳你不领,我父亲必然也不会冒领。”叶从意猜测,“莫非你早已筹划好让什么人来做这个表面功夫?”

谢元丞笑道:“果然。”

叶从意:“嗯?”

谢元丞:“夫人知我甚深,不妨猜猜。”

谢元丞素来爱跟她打哑谜,而叶从意亦经常一猜就猜中他心中所想,简直心有灵犀到了一种可堪说神奇的地步。

她想了想,片刻后,笃定地说:“丰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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