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1 / 1)

叶从意活了两辈子,少有的几回咄咄逼人,几乎全用在安国公夫妇两个身上了。

“说起来安国公夫人还是当今圣上的亲舅母,就是不知您刚才所说的言论究竟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她拉长了语调,刻意顿了顿,“安国公的意思?”

叶从意的反应确实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安国公夫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叶从意究竟是如何辨别出自己身份,就这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干瞪着眼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叶从意哪儿能这么轻易放过她,轻嗤一声,继续说。

“还有。”叶从意视线淡淡扫过周边先前应和安国公夫人的命妇,“安国公夫人方才说,今日所言不会有人流传出去。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什么人,存了什么心思,才会心甘情愿地帮忙遮掩这种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言论。”

厅内鸦雀无声。

安国公夫人扯着袖摆擦拭鬓角的汗。

她原本是想挖坑等叶从意跳,不曾想却被反将一军,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还将自己逼到了一个欲辩不能的境地。

她隔着好几张木案的距离远远看着叶从意,张了张口,最终也只吐了一个:“你!”

叶从意眼神中尽是轻蔑,语气却又轻又柔:“安国公夫人不必瞪我,我只是好意提醒您罢了。若是哪日这话传到了圣上抑或是太后耳中,届时恐怕就不能轻易善了了。”

她把话说得十分漂亮且善解人意,让人恍惚以为她真的是在替安国公夫人着想。

冬芷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古人说的当真是不错!果然是夫唱妇随,别看她家姑娘素日里好说话得紧,这摆起王妃架子来还真有那味儿!

安国公夫人碰了一鼻子灰,但当下的局势她确实是一时得意失言在先,才被人揪了小辫子,只能灰头土脸表示感激之情:“是我失言,多谢辅城王妃提醒。”

叶从意抬了抬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她话没说完。

“这种玩笑言论,私下里说说也便揭过了,没人会为了这一两句无心之言追责。”她目光移向坐在主位上的将军夫人,说,“但今日是将军夫人邀约在府中举办茶会,安国公夫人这话实在是说得不过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跟将军府多大仇多大怨,要这般害人呢。”

聚众谋逆的罪名可不是一般的大。

靳淇侧首,诧异地看着叶从意,委实没想到叶从意能看到这一层。

她其实在这个话题刚起苗头的的时候就有意打断,但安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冲着叶从意去的。到底存了一两分私心,所以她想看看叶从意这个辅城王妃能不能应对这种场面,于是便忍着没出声。

不曾想叶从意不仅应对自如,三言两语就将挑衅之人逼得无处遁形。还能在明知自己于她是情敌关系之下,妥当地提醒将军府的境遇。

是我小人之心了。

靳淇有些惭愧地想。

叶从意余光察觉到靳淇看过来的视线,索性也转过头,向靳淇微微颔首。她一开始就看出安国公夫人的来意——指使安国公夫人做出此等行径的背后之人,冲的不止是辅城王,还有整个将军府。

太后才是好计谋,一石二鸟,无论打下哪只都不亏。

但其实叶从意大可以将自己摘干净便作罢。

她不信盛名久负的京都才女会解决不了剩下的问题。

可不知怎的,她还是说了。

将军府处境到后期其实仅差辅城王府一厘。

太后母子要掌权,必然就要拔除文臣武将之首的两颗眼中钉肉中刺。

她与谢元丞上一世死得早,不知晓后来会发生什么。但猜想,将军府在后几年的境遇相较于谢元丞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最恨忠贞之臣含冤蒙尘。

叶从意话音一落,将军夫人哪里还听不出安国公夫人背后之人的用意,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将军府到底不能撕破脸。

最后怕也是只能自己悄悄咽下这口气。

叶从意看出将军夫人的为难,干脆好人做到底。反正辅城王府也不屑于跟安国公那点劳什子的表面交情。

她斜了一眼安国公夫人,意有所指地说:“将军夫人以后还是长个记性,毕竟祸从口出,那种说话不过脑的人,还是少来往的好。”

将军夫人感激地看着叶从意:“是,是。”

安国公夫人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她掀起眼皮打量四周,在堂宾客不乏看热闹的。这些命妇与她素日有交情往来,可一旦遇上事,全都一派事不关己明哲保身,没一个出来替她说话的。

闹剧过后,茶会依旧继续。

衔接过程没有任何问题,气氛融洽到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一个错觉。

叶从意估算着时辰,与将军夫人简单招呼几句便起身告辞。

她特意绕过靳淇,在霍夫人身后弯腰轻语:“霍伯母,我先回家了,您玩得尽兴。”

方才看着安国公夫人祸水东引给叶从意挖坑,她差点就要撸起袖子冲上去理论,却没曾想叶从意自己解决得妥妥当当的。

霍夫人嗑着瓜子儿:“意儿,你真是。”

言意未尽,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多说,于是放下手中瓜子儿,悄声给叶从意竖了个大拇指。

叶从意轻笑,走之前不忘叮嘱:“方才我与将军夫人说的话,霍伯母也要多注意才好。”

“晓得啦晓得啦。”霍夫人指了下自己脑壳,然后摆摆手,“不来往。”

霍夫人表示会意,叶从意安心地带着冬芷走了。

冬芷一路都在比划,向叶从意模仿她当时怒怼安国公夫人的时候到底有多么威风。

叶从意一路正色,出了将军府门,才蓦地顿住角度,伸出手指轻点冬芷脑门,严肃地说:“你呀。”

逗得冬芷一脸茫然,叶从意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从意转身,看见谢元丞披着件大氅站在不远处,冲她轻轻挑眉。

叶从意没动。

谢元丞踱步过来,顺势带起叶从意双手包在掌心。

叶从意将手抽出,有些嫌弃:“热。”

倏而又问:“你怎么来了?”

“岳父遣人来府问我们几时归家。”谢元丞说,“我左右也是闲着,来接你。”

叶从意:“来很久了?”

谢元丞挽住她的肩,带她往马车方向走:“快一个时辰了。”

叶从意看他。

自早上出门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前脚出门,谢元丞后脚就跟来了。

叶从意:“那你披这么大件大氅做什么?

“我重症难愈。”谢元丞轻叹,“戏要做足嘛。”

叶从意失笑。

接近晌午,日头又出奇的大。

谢元丞热的望天:“上马车就能褪下这身累赘了。”

叶从意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好。”

谢元丞率先登上马车,撩开大氅向叶从意伸出一只手。叶从意扶着他手心拾阶而上,在最后一阶被后面的人叫住。

“叶……不。辅城王妃。”

叶从意脚步一顿,转身顾看。

靳淇步履踟蹰,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从意欣然应下。

谢元丞并未阻拦,只轻轻叮嘱道:“莫聊太久,早些回来。”

叶从意轻轻点头。

谢元丞挑开马车帷帐一角,看见二人并未走远。冬芷被叶从意打发去了谢元丞来时乘的那辆马车,靳淇身边也没带人。

他将帷帐放下,褪了大氅,在马车里耐心地等叶从意回来。

靳淇率先开口:“辅城王妃。”

叶从意笑道:“靳二姑娘,你我年纪相仿,唤我从意便好。”

靳淇到底做过几年武将,丝毫不忸怩,爽朗道:“好,从意。”

她继续说:“我此番是来向你致歉的。”

叶从意说:“好。”

她不惺惺作态虚与委蛇,也不问靳淇为何要来向她道歉。

坦然接受是对靳淇这种性格的人最大的尊重。

靳淇说:“我少时便倾慕辅城王,那时他是全京都最优秀的男子。于是我想着,也要做京都最好的女子,这样才能与他相称。”

叶从意不作态,安安静静听着。

“我苦学过诗词,也跟着我父亲去过战场。后来我终于如愿,成了整个京都口中最堪与他相配的人。”靳淇平静地说,“从前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日后必定能够与他比肩而行。”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自从辅城王坠马受伤后,护国寺的一支卦象应世而出,指出你是最能与他携手同行之人。然后他去叶府向你求亲。京都人人都传他亲求得不情不愿,你也嫁得不情不愿。我那时始终想不明白,凭什么护国寺一支莫须有的卦象,就能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

“我不甘心。”她说着不甘心,语气中却尽是释然,“所以我央我母亲将你请来,想瞧一瞧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谁知家中小妹不懂事,在背后议人是非,还被你听了去。安国公夫人出言无状,我也存了私心没有阻止。可你非但不计较,还帮了我府中大忙。”

靳淇说:“我很抱歉。”

叶从意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靳二姑娘不必自咎,我若是你,或许做得不如你好。”

靳淇看她。

叶从意粲然一笑,语气轻快地说:“我父亲母亲还在等我回府,此番要留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日子,靳二姑娘日后若得空,就来府上寻我打马吊牌。”

叶从意处理得巧妙,靳淇心中阴霾一扫而光,道:“好。”

靳淇目送叶从意离开,远远看见谢元丞下马车小心翼翼搀着叶从意的胳膊扶上马车。

侍女这时走近,她目光不偏移,依旧看着那方,向侍女吩咐道:“替我准备一份新婚贺礼送到叶府。”

侍女摸不着头脑:“送到叶府?”

靳淇并不回答侍女的疑问,释然一笑道:“若要论谁更适合站在辅城王身边,或许,我不如她。”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鞠躬!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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