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神色微变，想从她简短的情绪中搜寻些什么。但如今的她，似乎很会矫饰。
身后竹林突然风声骤起，崖顶似有血雾漫了下来。
“主人小心！”
洛离急身飞起后退，刚站稳，竟然见那少年自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月光下，他破烂衣衫露出的皮肤白的瘆人。一双长眸反着红光，清冷贵气的面庞上却满布怨气。
洛离紧了紧眉，他这是…被怨灵夺舍了？l
“白泽！白泽！！”
忽然，少年疯魔一般向前奔跑，嘶吼。将周身妖法都施展出来，像是定要吞噬掉白泽一般。
竹叶沙沙作响，洛离起手竖了结界。自己安然退至一旁，便要看他二人究竟如何。
白泽也不反抗，也不施法，反而步步退让，很快便被逼至山腰石壁下。
但那少年愈来愈疯，嘶吼着定要他偿命。还用煞气困住了白泽双脚，释出赤火要将白泽烧死。
“主人，神兽打不过疯子吗？”
青鸾十分不解，又有些惋惜。
“打不过。”
洛离看着那一攻一躲的两人，淡淡道：“他是个爱学习的神君，不是个爱打架的神君。”
“这样呀…”
青鸾叹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呀？那少年刚才骨头都断了，此刻居然行走自如，想来定是被怨灵附了身！主人，我们去收了他吧！”
洛离摇摇头：
“收了他？他现在用那少年的身体，便是一剑刺死，死的也只是那少年而已。”
眼看着白泽被少年放的赤焰连连烧掉了不少头发，交手之间亦多有刮伤，青鸾不免有些着急：
“那…那我们怎么才能不杀少年，单诛怨灵呢？”
“诛怨灵？”
洛离摇了摇头：“白泽不会同意的。他都销声匿迹多少年了，多少神君想找他打探消息都遍寻不得。今日他突然出现在此，半山都充斥着他的灵气，想来他与这怨灵交情匪浅呢。”
“阿离！”
洛离话音刚落，那边白泽实在忍不住急躁了起来，道：“你！好歹认识了上千年，没有友情也有交情吧？你要看他将我灰飞烟灭吗？”
洛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再差也是天界神兽，能被一个怨灵灰飞烟灭，那天界早就被魔族灭了。
“白泽——白泽，我要将你剜心嗜血，祭我师兄在天之灵——”
骨瘦如柴的少年身体，竟发得出如此诡异糜厉的鬼音，洛离叹道：这怨灵道行不浅呀，看来死之前也是得道之人呢。
只是他与白泽二人的关系…
“唉”，洛离看起来有些为难：“并非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我现在真身是什么情况，我是有心无力耶。而且他现在附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为了帮你杀人吧？”
白泽边结印唤水与赤焰相对，边低声道：“摄魂术…摄魂术可以将他与少年的魂魄分割！这你总会吧？！”
摄魂术？
当年云凌用来生剥她真身与魂魄的法术。多么简单的法术，只要灵根不差，每个修行弟子入门便可习得的法术。
她就是被这样基础的法术伤害至此。
洛离蓦地冷了双眸，口中决绝念起那摄魂之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尔真灵。”
摄魂阵起，洛离飞身跃至半空，微输少量灵力于阵中，只见那阵眼亦腾空而起，缓缓向少年追去。
白泽急忙抽身飞起后退，霎时间阵眼中金光夺目而出，将少年笼住。他困于阵眼中四处乱闯，欲以怨灵法力破阵，但却不敌法阵限制。
少顷，少年忽然神情大变，七窍中有黑烟流出，他抱着头痛苦着地，口中却不停嘶喊着：“白泽！白泽！”
可是一炷香过去了，少年还没挣脱怨灵煞气。
洛离有些意外，摄魂术的强度与施术者的自身法力相关，她虽然在月洲时被认为灵根极差，但也不至于连这基础法阵都搞不定吧！
“怎么会这样，方才我去探过少年本身没有法力呀！那阵中究竟是什么在与你对抗呢，主人？”
青鸾也甚为不解，除非被施术之人法力强于施术者，否则不该如此呀…
洛离神色微变，阖眸片刻，元灵出窍进入阵中，见那少年苍白冰冷的皮肤上瘢痕交叠。她一伸手，忽被拉进了了少年的梦中。
怎会？
少年的梦中，怎会有千年前的自己？
她看着自己和少年在精灵族相遇，在人间共渡，在幽冥深处争吵…可自己为何一声声唤他：归卿？
为何那些记忆她从未有过，但那张脸，却分明就是自己。
看来是少年自己不愿醒来，洛离不愿再与他纠缠，冷眼踏入他梦中，一剑刺向了自己。
“不！”
阵眼中的少年忽然撕心裂肺地一声痛喊，响彻了整个山谷。
洛离被他那一声震出梦境，顿觉周身灵力大乱，胸口沉闷，赫然呕出一口鲜血。
“主人！”
“阿离！”
青鸾十分震惊，不过就是一个摄魂之术，怎可能伤到洛离？
“不好！阵法在双吸少年与阿离的血气！”白泽神情焦急说道。
“臭白泽，亏你还是什么天界神君！我主人都是为了你，才遇到如此危险！我主人本来就只剩胎光了，再被夺魂她会灰飞烟灭的！！你快说怎么办，你快告诉我怎么办啊！”
青鸾小鸟急得眼泪乱飞。
白泽挠头：“这这…我也不知道啊，一个普通人族少年哪来的这么大力量对抗法阵啊！阿离定是施阵时没有多用法力，才被他抗衡的！这样，我们一起向阵眼输法力，只要压住了少年，法阵结束，阿离便会无事了！”
青鸾明了，旋身向上再现神鸟真身，奋力将周身灵力都渡入阵眼。
霎那间，一青一白两道光射.进阵眼，只见少年周身冒出淳淳恶气，在他身边逐渐汇成了人形。
青鸾见了怨灵现形，恨不得立即将其诛杀。但白泽却忽然抽了法力，将法阵裂开一角，所有怨灵煞气须臾之间便顺着裂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
青鸾急了，白泽忙解释道：“哎呀，你才几百岁，能有多少法力来除妖呀？我可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打不得打不得～先带他们回去疗伤要紧。”
可恶！
可恶！
可恶！
疾恶如仇的青鸾听了这话，突然愤愤起来，登时就嚷着再不喜欢白泽了。
甚至在洛离刚刚醒来时，耳边充斥着的也是这数不尽的可恶…可恶！
日光顺着幻影纱透进床内，白府燃着的泠水香悠悠飘逸。
诺大的房间，洛离缓缓起身看了眼，空无一人。
怀里的血契珠闪个不停，看来青鸾急坏了。
“出来吧”，洛离唤道。
青鸾“嗖”地一下钻出血契珠，落在床榻边叽叽喳喳道：“主人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神兽呢！他昨天真的只带了你和那个少年回来，另外两个被狐妖抓走的人，他不救耶！他居然不救耶！？”
洛离看着两个腮帮子气得如拳头大的小鸟，忍不住笑出声：“你呀，真当这世界非黑即白么？他本就不隶属于八大世代神族谱系，当年是机缘之下，被东洲帝君点化飞升的而已。斩妖除魔又不是他神职责任。”
青鸾听着这话，似乎有理，收起扑腾的小翅膀，可是它在床榻上走来走去，又觉不妥：“可是他飞升了就是神君呀，怎么能不管人间疾苦呢？”
“人间疾苦？”
洛离不免反问道：“人间确实疾苦。可莫说是他，你看看如今天界众仙，有几个是管人间疾苦的呢？”
青鸾歪着头，小小的脑袋认真地思考起了主人的话。似乎确实如此。
除五洲共主天帝外，五洲帝君乃至各洲上仙，多是出自八大神族谱系世代相传。虽也有少数地灵精怪得道飞升，但他们多年养尊处优，无人下界历劫，早就不知何为人间疾苦了。
若没有人族四大家族维持现状，恐怕人族早就被妖魔吃得差不多了吧…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
青鸾失落了良久，忽又扑腾着跳起，落在洛离肩膀上，热情叽喳道：“等主人所有元神归位，我们打上天界去！杀光那些坏仙！主人做女帝，我做兽首！”
“兽首？有这个神职吗？”
“神兽之首，就是兽首！主人笨蛋！”
洛离笑着刮了刮青鸾的羽毛，当初费心救了青鸾，真是这几百年做得最正确的事，它总是这样阳光、快乐、纯真…好像初入地洲的自己。
天色不早，昨日的事还未完，洛离起身换了一身昆仑弟子服，便欲去告知司姚白府内情，但手腕上忽然一阵撕裂疼痛，让她忍不住有些痉挛。
青鸾看着主人拉起衣袖，果然手腕上现出一道赤色伤痕，像是受了鞭笞，青鸾不解：“主人虽然只剩胎光，可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呀，昨夜受的伤，今早已经痊愈了呀，怎么又有伤痕？”
言语之间，手腕上又出现了一道伤痕，蜿蜒扭曲，血色瘆人。
而且这伤痕…
洛离眉头一紧，好似与昨日那少年身上的一样。
难道这是…比翼双生咒？！
“白泽呢？”
青鸾扑扇着小翅膀仔仔细细看着那伤，道：“他昨天将你们送回来，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主人没有说话，但青鸾微微感受到主人灵气有些紊乱。
“那个…”
门外忽然响起了羊叫，然后一缕白烟顺着门缝弱弱钻了进来。
“说，怎么回事？”
洛离扫了眼那白烟，冷冷问道。
白烟流转化成了人形，白泽声音低低解释道：“我…我也没想到会形成比翼双生咒呀…真的不能怪我，我也是想救你呀。”
“说重点。”
青鸾也道：“就是，快说重点！”
白泽一把抓住青鸾道：“都怪青鸾！鸾凤神族的法力一旦入了摄魂阵，就会…会将施咒者和受咒者的魂身相连，形成比翼双生咒，至死不渝…”
“喳？！”
青鸾急了：“那昨天你怎么不说？所以现在我主人与那个少年，就得同生同死了？谁要和寿命那么短的人双生呀！你快点把咒解开！！”
白泽一步步后退，狡辩道：“昨天忙着救人，我忘了你是鸾鸟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嘛！再说这咒千八百年都没人用过了，须天时地利人和，若无仙族之血见证，也无法形成死契…”
“所以呢？”
洛离面无表情看向白泽。
她真是被这俗套的发展寡住了。
白泽指了指摸脸上的伤口，道：“昨天我与那少年纠缠时，被他化破了一点皮肉，阵里…阵里应该有一些我的血，所以…所以你们就…”
青鸾气得直啄白泽：“这么菜你当什么神兽！你当什么神兽！”
白泽也跳起来吵：“都怪你都怪你！你要不是鸾鸟什么事都没有！要不是你们族个个都恋爱鸟，也不会搞出比翼双生咒这种东西！哼！”
“别吵了。”
洛离瞅了眼手臂，伤痕还在上不断增长。
不过就是个比翼双生咒，若是使用得当，让那云凌为自己所用，也未尝不可。
杀了他有何用？
看他亲手屠戮他所谓的道，岂不是更有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