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昆仑到扶风御剑仅需半日，但司姚认为洛离道行不深，头次下山一切皆求稳，故而飞飞歇歇整整走了三日。
三日里飞着无事可做，二人便计划起如何查出白氏弟子根骨奇差的内幕。
当然，单纯师姐司姚与“初入”人间的师妹，只能想到由司姚去白氏主持擢选，洛离暗中混入白府这样的老套办法。
按照人族自己的历史来算，扶风算是有史以来便存在的古城了。当年女娲造人，人族作为灵根最弱的种族，地盘又小，故而不怎么受天界重视。
尤其天神伏羲与盘古去后，魔君颜相柳更是折腾得天界焦头烂额，更遑论有多少余力护佑人族。
于是女娲为了保护人族，便在人族先祖中挑选了四位灵根优秀的人，授以修行之道，肩负保护同类职责。
这四位灵根优秀的人，在此后数代繁衍中，渐渐建立起人族修真界四大家族，那便是扶风白氏、广陵万氏、姑苏云氏、云梦宁氏。
***
洛离扮了个丫鬟潜入白府，刚入府就被抓去给候选弟子煎药。
“快些，把那个药再煎一大锅，长老们催得紧呢！”白府总管亲自来膳房催促道。
那罐子里飘出来的药味…混进厨房几日的洛离蹙了蹙眉，分明是透支人族根本的毒药——乌槐。
乌槐生在人魔地界交接处，乃吸食夭亡魔族的魔气所长，虽可助快速提升功力，但若人族吃了…会折损一半阳寿。
“还要再煮吗？这么多…他们愿意喝吗？”洛离试探道。
总管家一鞭子抽过来，“你一个侍奉汤药的丫鬟，问这么多干什么！昆仑擢选在即，这等可助功力大增的汤药，怎会有人不喝！”
负责厨房的管事走上前，点头哈腰地塞给总管家一包银子，道：“白管家，您看我家那小子您是不是给照顾下？他又不去昆仑，就是个凑数的！这药这么珍贵，您看就别浪费在他身上了吧。”
白管家掂了掂钱袋，大笑道：“嗯，我看也是，你家二郎身子那么弱，日后能留在府里做个护院就不错了。”
“那个谁”
白管家又一鞭子甩向洛离，道：“你记得啊，药少一碗，他儿子就不给了。”
“哎呀！真是劳白管家您费心了，白管家您慢走慢走。”
洛离忙抬袖子抹了下脸，忙问白管家道：“您看那百余名候选弟子在，穿得戴得都一样，我怎么找出管事家二郎呢？”
“白总管您看这…，咱们共事多年了，我一向很孝敬您，要不您…”
厨房管事忙赔起笑脸。
白管家摸了摸钱袋，有些犹豫，终不耐烦道：“罢了，那丫头你带上药随我一起去。真的被你们烦死！一天天屁大点事儿都要麻烦本总管！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人头猪脑都怎么长得，那么笨！”
洛离乖巧提起装着数十个小瓶罐的竹箱，跟着白总管往弟子院去了。
***
候选弟子所居内院，坐落在白府宗祠之后。
院里外设了双层结界，紧捱着崖壁的院子，三面环水，西厢门前是可容十人受罚的水牢，东厢入口是人族自创的十八般刑具。
洛离随着白管家进来，亲眼所见白氏主宗弟子，正在以邪术在吸人灵元。被吸之人，是等候擢选的其他弟子。
难怪扶风白氏虽然主宗子嗣不茂，却常有子弟中选。
将乌槐强灌给其他不姓白的弟子，然后让本宗子嗣从他们身上吸走灵力，既不用折寿又可功力大增。至于那些被吸走灵元的弟子，便负责在死之前于候选队伍里充数，减少真正优秀修士竞争。
劣币驱逐良币，白氏玩得“高明”。
不过在这院里，被吸走灵元处于半疯状态的弟子，似乎并不是最惨的。
“彘奴，你…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学老子的招式！”
被唤作彘奴的少年低低垂着头，“道主误会了，我是看道主身形摇晃，想要扶您。”
洛离看去，那少年衣衫褴褛，内衫破烂之处满目皆是伤痕，一道道如蟑蛇鼠蚁啃食般，渗着血，触目惊心。
新伤加旧伤…这一幕好生熟悉。
“狗屁！”
少年被那疯子施咒扔到半空中，又狠狠摔下。
“我怎么可能身形摇晃，我…我就是失了灵元，我也有天缘，我一定会入选！你居然敢咒我，找死！”
混身血斑的少年骨节裂开，又被术法抓起。
那人疯了一般的用鞭子抽、用烙铁烙，他听着少年的皮肉被烙得滋滋作响，诡声大笑起来，像是自己所受之苦全部在少年身上讨了回来。
洛离静静看着那少年，他紧咬着唇，骨瘦如柴的身子被钉在架上，如同一块七零八碎的破布。
而其他彘奴，一个个只敢低着头发抖。
“其实你们女奴还是命好，最多呢也就是侍候洒扫，若得逢天恩可给主宗人暖个床，说不定还可以吃穿不愁！啧啧啧，你看看这彘奴们…真是男女不公！”
白管家瞥了眼被毒打的少年，似若无意地打量起洛离。
少年挨了鞭打，又受了钉骨刑，硕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间落下，一声不吭。
他落下的血弄污了白管家的长靴，白管家气得啐了一口：“呸，就是活该！谁让他们祖先胆敢试图与白家斗争做扶风城主，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血…洛离不动声色地凑近瞧了瞧，少年喷出的血，分明是黑色。
他是中毒了，还是…魔？
眼前的少年身骨单薄，一抹乱如蓬草的发丝混着血污黏在额上，倏忽之间昂起双眸，越过一切向洛离望去。
那双眸，
洛离蓦地停住了脚步，
是天帝云凌。
她下意识向他走了一步，不想被不平的石地所绊，险些踉跄着摔在地上。
白总管去扶，一伸手，忽然改了方向，向洛离胸口摸去。
“不要碰她！”
濒死边缘的少年蓦地开口，声音隐隐透着寒意，竟嚇得半院的修士楞住。
白管家登时起了兽.性，嗤笑道：“彘奴也想英雄救美？哈哈哈，这倒有趣了，快拿狗笼来！把他给我关进去，我倒要看看今日谁能从我手下救出这丫头！”
月光渐渐融掉晚云，三三两两落在洛离的手腕上，她周身灵气汇聚了起来。
管家疯言不值入耳，洛离只是讶然失笑，失踪千年的天帝云凌，竟沦落至此？
可眼前少年的年岁，看起来与自己相差无几，大抵未及弱冠，勾唇凉薄，挺鼻如峰，翘长眸深邃，幽月凛光入目而不阴寒。
虽满面血污下的样貌与云凌一模一样，但其右眼下一颗淡痣，却是云凌相反。
且这少年周身不见灵气，便是云凌自诛仙台落，以其飞升前的天资，也不该如此。
莫非…是云凌的转世？
洛离想着，悄然起手，灵力聚于指间，微微一挥，登时便有一蓝色小鸟儿的魂形落在她肩头。
她看向少年，心声道：“青鸾，去探他脉息。”
青鸾是她数百年前救得的灵鸟，彼时它涅槃之际遭了天火，是洛离取指尖一滴血救了它。
按照青鸾灵鸟一族的规矩，喝了她的血，即便无契，那也是她的灵宠了。虽然洛离当时并无心留灵宠，但青鸾得她血滋养后，迅速治愈了灼伤且灵力激增，赶着也不肯离开她身边了。
青鸾扑扇着去了，一团浅蓝色烟雾钻进少年衣袖，片刻后飞回来向洛离道：
“主人，他身上有镇魂钉，我感知不到他的灵力，但他的筋骨断了。”
镇魂钉？这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她在昆仑从未听说过。
“主人，我们不救他吗？他好像快死了，人族好像不会涅槃耶～”小青鸾叽叽喳喳地在洛离耳边催促着。
洛离没答话，她现在思绪有些乱，须得重新捋一捋。
如若这少年是云凌，他如今这副人族身体，还有没有天帝记忆？今日之事，是否他刻意为之？
如若这少年不是云凌，那他与云凌定当有关联。若她见死不救，他死了这业报岂非是她要来偿？
她们月洲之人，祖祖辈辈都有血限跟着，不得滥动妄念杀害无辜生灵，否则被业报缠上身，便终生不得享自然灵气滋养。
白管家奸笑着伸出手，再去摸洛离，却蓦地被一股灵力反弹至空中，狠狠地摔在地上。
洛离抬步向少年走去，欲亲自探他真身，却忽被青鸾的灵力拦了下来。
“主人退后，有怨灵之气！”
怨灵？
洛离指尖微转，立即竖起周身结界。千年前她初入世时也曾经见过怨灵。按地洲修行之道而论，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可化形。
魔族吸天地混沌之气化形，妖族则复杂得多，其多为天地精灵，如猴、鹳、蛇等飞禽走兽机缘之下所化形，化形之后若不耽魔气、不嗜人族，依靠自身修行得道，便是灵族；化形之后若耽于魔气，嗜杀人族，依吸食.精.元快速增长妖力，便是妖族。
而青鸾所说之怨灵，便是连妖魔族都厌恶的存在。他们往往也曾修行得道，因某事生出怨念，便以真身为祭，不入轮回，不生不灭，永祸三界。
便是妖王魔君天帝，也无法将他们渡化。
“哈哈哈哈哈，每十载便有这样的滋养，姐姐，我可当真钟爱这地界——”
天空突然乌云笼罩，刺耳的嘶鸣声不断响起，混沌鬼气丝丝缕缕顺着地气浮起，困住了院中众人，一个个瞬间面无表情动也不动。
“主人，这些人被怨灵控制了意念，他们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青鸾扑扇着翅膀穿梭在人群中，心声回传给洛离禀报道。
还好结界起得够早，洛离尽量模仿着其它被控制的人族，面色如常站着，以最低灵力维持着结界，以防惊了那怨灵。
“嘶…今年的祭品好似都不怎么样嘛！咦？这个瘦如鸡崽…呕！！这个肥头大耳又臭又脏，丑死了这群臭男人！这怎么能选到师祖满意的嘛，姐姐！”
一只粉狐狸钻了出来，十分不满地抱怨道。
“青鸾回来”，洛离一个心念，将正要施法对抗狐妖的青鸾收回了身侧。
青鸾发觉被收进血契宝珠里，十分不快：“主人，狐狸精要吸人精气耶！我神鸟族对此等妖怪绝不手软！你放我出来，我瞅它一眼就能吓死它！！”
洛离心道：“莫急，你忘了她刚才还说有个姐姐。”
“这也是啦，两只狐狸精，我一只眼睛一个，够分！”青鸾眼睛放光，对这两只妖怪简直势在必得。
粉狐狸钻进被定住的弟子中间左挑右选，实在不中意，最后却在刑架前停住了脚，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少年。
以它做了数百年狐狸精的经验来看，这少年真是生得顶好顶好的皮囊。
粉狐狸跳上前嗅了嗅，笑道：“姐姐，这少年都被放好了血了，师祖用起来更方便！人族还真是好人多欸！”
言罢，它又绕着少年打量了三圈，十分满意，便催促道：“姐姐快来，我挑好啦！这个给师祖！旁边这个肥瘦相间的给我～”
话音刚落，一只翠绿翠绿的九尾狐便高高地竖着自己九条尾巴出现了。
“主人，青丘狐族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九尾狐呀？！尾巴举那么高还是像大扫帚！”青鸾叽喳着，比尾巴，还是它鸾鸟最美。
“姐姐？”
粉狐狸一个转身，见姐姐盯着白总管，便劝道：“姐姐，这个人可是白府总管，你忘啦上一次他也在这，我们还是别打他主意了。”
“怕什么！”
绿狐狸没察觉洛离的结界，只仔细打量白总管道：“扶风地界谁是师祖对手？再说咱们奔波也累死了，干净的灵根都留给师祖，咱们偶尔要一个灵力强点的补补，还不行嘛！”
粉狐狸有些担心：“可是师祖那边…”
绿狐狸不以为意：“师祖满意那少年，方才已经走了，我们悄悄把这个人吸完再回去。”
说着，绿狐狸便将九尾伸长，轻松卷起了两个人。洛离看着那少年，他嘴角还流着血，望向自己的眼神却似带着极强法术般，困住了她。
绿狐狸走近洛离，长尾卷起管家后，忽而眼角扫过洛离，紧眉道：“凭什么丫鬟也比我好看，抓花她的脸！”
“不要碰她！”
院中忽又响起了方才那声冷音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