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1 / 1)

半晌,顾雪臣哑着嗓子问:“就为了那么一件小事,你就要闹着和离?”

“小事?”

原本还想与他好合好散的甘棠瞬间炸毛,轻“呵”一声,“成婚过日子哪一件又是小事?还是顾大人觉得等捉奸在床才叫大事!”

“胡吣什么!”他顿时板着面孔呵斥,“我同小师妹没有你想的事情!”

两人成婚这些年来,不管是甘棠大手大脚使钱,还是将他原本的书房打通专门拿来放她的衣柜与鞋履,他都不曾说过她半个字,任由她胡闹,如今她不过提了一句他的小师妹,他竟这样厉声呵斥她。

果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旁人连说一句都要扎他的心。

这些年投入成本过多,心有不甘的甘棠将眼里涌出的泪意强行憋回去。明知他不会解释,还是忍不住哽着嗓子问:“那不如顾大人同我说说你与你那小师妹昨日在虹桥说了什么,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若是大人肯解释,我便收回方才的话,并向你那冰清玉洁的小师妹道歉!”

果然,他抿唇不言。

甘棠又道:“顾雪臣,你这些年来为何不肯走虹桥?”

他闻言面色一僵,抬起眼睫看她一眼,漆黑幽深的眼神里流露出叫人看不懂的悲伤。

良久,他哑声道:“你当初成婚时就应该听说过我与小师妹之事,若是介意,为何还要嫁?”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没想到他会承认的甘棠冷笑,“顾雪臣,你与我在一块三年,知晓我这个人最喜新厌旧。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首饰,当时喜欢极了,可到手没几日就厌倦了!”

像是怕他听不清楚似的,她一字一句道:“顾雪臣,我其实心里早就厌倦你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同你说。”

面色本就不大好看的顾雪臣闻言面色倏地白了,用无辜而又难以置信地眸光望着她。

轻云见自家小姐将话说死了,急得不得了,“姑爷,小姐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将全身的刺都张开,不见血不罢休的女子别过脸去,“我就是想换个人试试!就好像当初那对水晶鞋,当时我也以为我会一直喜欢,可后来有了新鞋子,很快我就将它抛之脑后!甚至一想起它叫我疼了那么久,我还心生怨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以顾雪臣的性子定会同意和离。

果不其然,一向清高孤傲的男人冷冷道:“你既执意如此,那么便如你所愿!”

言罢拂袖离去。

青槐见状忙追了出去,一直跟到书房,忍不住开口劝,“公子怎么就同意了呢!”

旁观者清,自三年前那件事过后,公子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是娘子嫁过来一点点暖了公子的心。

公子心里压根就舍不得娘子。

“你没听她说什么话吗!”顾雪臣恨恨开口。

说后悔同他成婚,说厌弃他了。

才成婚不过三年而已,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只可恶的小狐狸,就连婚姻都拿来儿戏!

“娘子说得不过是气话!”青槐忍不住替他着急,“娘子若是以后改嫁,公子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攒了一肚子气的男人微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她败家的名声早就传遍汴京城,谁敢娶她!”

她年纪尚轻,又骄纵任性,不知外头人心险恶,撞到头破血流,总要回来。

“可是公子,”青槐提醒,“娘子她有钱啊,又生得那样美貌,保不齐前脚一出侯府大门,立刻就有不安好心的狂蜂浪蝶扑上去,若是娘子给人甜言蜜语哄了去……”

话音未落,顾雪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只任性娇纵的小狐狸,在旁人怀里哭哭啼撒娇的模样。

多年不曾动武的男人一拳将桌上一方乌黑的砚台捶得四分五裂。

鲜血迸溅。

青槐吓了一跳,忙要去请府医,却被顾雪臣叫住。

他道:“我记得娘子房里有药箱。”

青槐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立刻道:“我这就去拿。”

一刻钟的功夫,青槐背着药箱去而复返。

顾雪臣往他身后张望,见他一人回来,眉头紧皱。

青槐将药箱搁在桌上,叫婢女拿了热水,湿了帕子替他清理伤口。

他是个男子,粗手粗脚,顾雪臣想起从前自己但凡磕破点皮,那只小狐狸都心疼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官人”,动作温柔又小心,忍不住问:“你没同她说?”

“说了,”青槐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娘子说她又不是大夫,若是公子伤得实在重,就叫府医过来瞧瞧。”

话音刚落,顾雪臣原本清理干净的伤口又迸出鲜血。

青槐知晓他这两日心情本就不大好,娘子又闹着要和离,心情恐更加难受,斟酌道:“娘子兴许只是一时生气,等过两日就好了。这三年来,娘子是怎样待公子的,青槐都瞧在眼里。这世上恐怕除却县主,再也没有比她待公子更加真心。”

顾雪臣沉默片刻,问:“下个月初五是什么日子?”

“下月初五?”青槐认真想了想,“好像是公子与娘子成婚的日子。”

成婚的日子……

顾雪臣愣住。

怪道她昨日一早问起他,他说不知道时会那么不高兴。

包扎完伤口后,已经消气的男人见外头时辰不早,得要去衙署,吩咐青槐,“明日举行会试,我接下来得去衙署住一个月,你去叫娘子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

青槐赶紧去办。可片刻后回来,小心翼翼觑他一眼。

顾雪臣道:“这回她又说什么?”

青槐硬着头皮道:“娘子说两人既已和离,她没必再伺候公子。公子自己收拾便是。若是不会,可叫婢女帮忙收拾。”

还不和离她就这样!

顾雪臣蹭地站起来,决定再与她谈一谈。

青槐又道:“娘子方才出门去了。不如我吩咐婢女帮着收拾?”

顾雪臣摇摇头。

自成婚以来,他的日常一应起居都是她亲手打理。已经习惯的顾雪臣不喜欢旁人服侍。

只是她人不在,东西放在那儿他又不知。待手忙脚乱收拾完,时辰已经不早。

他吩咐,“我接下来一个月须不能回家。你明日一早同娘子说一声,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待她气消了他再同她好好说。

婚姻大事,哪能说和离就和离。

仙乐楼后院。

“什么,你真要同顾雪臣和离?”

夏夏难以置信地瞪着甘棠,“是他提出来的,还是你?这个扑街,他竟然敢同你和离!”

“自然是我。”一脸平静的甘棠“嗯”了一声。

“你问清楚了?”夏夏担忧,“此事难道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

她才不似顾雪臣与林惜柔,旧情复燃,令人不耻!

甘棠望着外头暗沉沉的天,“你上次不是说牙行那边有几间地段不错的铺子要出手,帮我打听打听。”

夏夏知晓她的脾气,若说三年的婚姻生活叫她已经不堪重负,那么顾雪臣与林惜柔的幽会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她道:“那我明日便去联系牙行的人,只是你可想清楚要做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提起做生意,甘棠眼神里闪烁着光,“不过先瞧瞧铺子,再做打算。”

事已至此,夏夏只得道:“那先我联系牙行的人。只是老爹那里如何交代?”

“再说吧。”提及父亲,甘棠有些烦躁,“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夏夏将她送出去,临走前握着她的手,郑重承诺,“棠宝,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我知道。”甘棠笑,“你放心,我无事。”

出了仙乐楼,天空又飘起细密的雨丝。

甘棠想起昨日要去王婆婆香饮子,却未能吃上,心里馋得很。

马车才到虹桥,她不知怎的想起昨日的情景,道:“停车。”

马车停下,轻云将她搀下马车,正要跟上去,甘棠道:“我想自己走一走。”

轻云只好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她。

甘棠站在虹桥之巅向远处眺望,只见桥下码头那些为生计奔波,在细密的雨丝扛着货物在码头穿行,显得落寞凄凉。

比起繁花似锦的内城,这里怎么瞧都不像是定情约会的好地方。

甘棠正出神,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低沉。

“娘子东西掉了。”

像极顾雪臣的声音。

甘棠下意识回头,一身着蓝袍,生得剑眉星眸的年轻男子站在低她两阶的石阶上。

他个子与顾雪臣差不多高矮,站在那儿恰好与她视线齐平。见她回头,楞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位娘子好生面熟。”

虽然他生得不错,可这样的搭讪方式实在烂透了,甘棠转身欲走,他突然拾阶而上,在她面前两尺距离停下。

甘棠吓了一跳,正欲斥责他无礼,他将一方沾了泥水的帕子递给她,温和一笑,“可是娘子的?”

甘棠这才知自己会错意了,有些尴尬地自他手中接过帕子,向他道谢后匆忙离桥。

直到入了马车,又忍不住向瞧上眺望,却见手持黑色油纸伞的蓝袍男子仍旧站在虹桥之巅,隔着一层细密的雨帘朝她望来。

“小姐,那人是谁啊?”轻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我瞧着怪眼熟的。”

甘棠闻言微微有些诧异。

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若是她见过,定然不会忘记。

她道:“回去吧。”

马车回府时已经暮色四合,她才入院,守在院中的青槐忙迎上前,将今日上午顾雪臣嘱咐的话说了一遍。末了,道:“公子还交代,他已经同华阳县主说娘子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无需晨昏定省。公子还说,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甘棠这才想起今年春试,官家点了顾雪臣做主考官。考完之后还要阅卷,须得等放榜才能回来。

她道了一声“知道了”。

青槐离开以后,微月道:“姑爷到底时舍不得同娘子和离。”

甘棠不置可否。

他不在也好,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将自己的一切安置妥当。

接下来的时间,甘棠每日都悄悄出府,以夏夏的名义游走在各个牙行挑选铺子。

她定好铺子的那日,才回到屋里,就瞧见坐在桌子旁的顾雪臣。

衙署环境不好,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公子多了几分憔悴,人也清瘦些许。

见她回来,他问:“去哪儿了?”

“出去走走。”甘棠自他身旁绕过,换了微月递过来的软鞋。

一月未见,顾雪臣本以为她已经气消,却没想到她这样冷淡。

他正欲开口说话,谁知她突然递来一张纸。

是她写好的和离书。

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有吃过的顾雪臣反复地将和离书看了好几遍,这才意识到她是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半晌,他问:“为什么非离不可?”

经历寻铺子的一个月,早已经自我消化完毕,心平气和的甘棠拨弄着中指新换的红宝石戒指,“就是想换种活法,劳烦大人在上头署名。”

根本不想和离的顾雪臣盯着一脸冷漠的女子片刻,找了个十分蹩脚的理由,“没墨了。”

甘棠瞥了一眼轻云。

轻云只好自橱柜里取出一块崭新的墨锭搁到桌上。

正是当初顾雪臣在一品斋瞧上的那块。

顾雪臣眼神里流露出惊讶。

甘棠淡淡一笑,“那日原本想着买来哄大人高兴,真是不凑巧,撞见大人与你的小仙女表妹相会。”

顾雪臣解释,“我同她没有你想的那种事。”

“不重要了。”她亲自替他研磨。

上好的墨在砚台里一点点晕染。

她拿笔沾了墨递给他。

迟迟未能落笔的顾雪臣与她商量,“今日是咱们成婚的日子,不如改日再议。”

“为何要改日?”甘棠拿着一对漂亮的狐狸眼望着他,“今日恰好提醒我自己,诸如此类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她如今竟觉得与他成婚是错误!

顿时怒意涌上心头的顾雪臣提笔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字一向写得极好,和离书上的字却显得凌乱。

甘棠道:“劳烦大人落章。”

顾雪臣瞥了一眼青槐,“取章过来。”

青槐不肯去,“我突然想起公子的印章落在衙署。”

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的顾雪臣道:“既没有章,我——”

“我有!”早有准备的甘棠将他的备用章拿出来。

顾雪臣望着她。

她别过脸去。

从未如此低声下气求过人的顾雪臣拿着印章往自己名字上戳。

他手抖得厉害,一连戳了好几下,血似的朱砂胡乱盖在两人的名字上,就像是渗了血。

签字盖章,和离书算是成了。

一式两份,他将其中一份递给甘棠,哑着嗓子问:“你可想好了?”

“明日我会请母——华阳县主以及族中的长辈做见证。”甘棠伸手扯了两下没扯动,道:“劳烦顾大人松手!”

“甚好!”顾雪臣终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甘棠仰头,将眼泪涌出来的泪意憋了回去,哽咽,“收拾东西,出府。”

甘棠的马车前脚才出顾家大门,青槐忙不迭跑去书房,急道:“公子,娘子走了!”

这一个月来,公子在衙署没有一日不惦念着娘子,原本过几日才能回家,可念着今日是两人成婚的日子特地冒着擅离职守的风险赶回来,怎么就能签字呢!

“她竟走了!”

顾雪臣呆愣片刻,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平日里搁在窗户上的那盆她最爱的兰花也不见了。

上午才签字和离,她一日都等不及,就这样走了!

这汴京城内她连个亲戚都没有,她要走去哪里?

心里好似缺了一大块的顾雪臣疾步入了屋子,昔日摆满各种胭脂水粉香膏的妆奁台收拾得极干净,南面摆放鞋履的柜子空无一物,北面那一排的衣橱也空了,只剩下整齐堆放在墙角的五六只檀木箱子。

那是她的嫁妆箱子。

他走到其中一口箱子面前,打开一看,里头整齐摆放着她心爱的鞋履。

他不知怎的想起成婚当晚,她也将她的嫁妆箱子打开给他看,说这些都是她的宝贝。

“官人,我很败家的,你会不会嫌弃我?”

“官人,你千万莫要惹我不高兴,这样我就少买些东西。”

“官人,你一定要待我好。”

“……”

那只狠心的小狐狸什么都带走了。

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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