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1)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

汴京的春被浇得有些湿冷。

将自己藏在温暖衾被里的甘棠睡得正香,一股灼热的呼吸搔弄着脖颈,滚烫的唇舌贴在她后颈处。

困顿到极点的甘棠不耐烦地伸手去推,谁知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拉至背后,这也就罢了,背后的男人竟在她脖颈处狠咬一口。

被扰了清梦的甘棠脱口骂道:“顾雪臣你是狗吗?”

骂完这句话,甘棠猛地清醒,睁着一对雾蒙蒙的狐狸眼颇有些无辜地望向背后的男人,巴巴叫了一声“官人。”

她本以为对方必要恼她,谁知眸光沉沉的男人盯着她瞧了片刻,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变本加厉,宽大的手掌钳着她的腰身将她拉起来,强行欺身进来。

屋外这时又下起雨来,密集的雨声劈里啪啦敲打着屋顶。

约过了三个水刻,雨声渐歇,屋子里微微透出些许曦光。

暖和的屋子里还残留着燃了一夜的雪中春信,熏得人昏昏欲睡。

腰都要断了的甘棠觉得自己就像是快要溺死的鱼,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无。

就像是例行完公事的男人半句温存的话也无,平了几息后摇铃吩咐女使们送水进来。

今日朝会,身为户部侍郎顾雪臣要去早朝。

若是平日里,甘棠总要起来帮他更衣,可她现在既没有气力,也没有心情,索性假装没醒。

直到穿戴整齐的男人出了屋子,甘棠的陪嫁婢女轻云忙上前小声提醒,“小姐,卯时三刻,该起身去正院给华阳县主请安了。”

可唤了好几遍,衾被里才有了一丝动静,“我再睡半个时辰。”

轻云迟疑,“您若是迟了,待会儿大房跟二房的人又要在华阳县主面前嚼舌根子。”

“嚼舌根子就嚼舌根子,”她将衾被裹得更紧,“有本事叫她们当着顾雪臣的面说去。”

有谁天不亮就去请安的!

这样大的雨天难道躺在被窝里不舒服吗?

话虽如此,她只躺了半个水刻便坐起身。

大红衾被滑落,露出堆雪砌酥的玲珑身子。

轻云的眸光落在自家小姐胸前红痕上,耳根子一热,忙把一件胭脂色寝衣披在她身上。

一只纤细雪白的脚才踏在地板上,甘棠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狗东西!

她恨恨在心里骂了句,强打着精神走到屏风后。

直到入了温热的香汤,疲乏的身子才得以舒缓。

沐浴完毕,另一名陪家侍女微月替她涂抹完玫瑰香膏,问:“小姐今日穿哪件衣裳?”边说,边打开北面的一排衣橱,露出里面颜色各异的华丽衣裳。

尚未睡醒的女子仍阖着眼睫,“挑件没穿过的。”

“首饰呢?”轻云打开镜台下面的三层抽屉,露出整齐摆放的数十种金银珠宝首饰。

“今日阴天,亮眼些的。”

轻云跟微月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衣橱里的衣裳大多没穿过,珠宝首饰更是几十件之多。

她二人见请安的时辰要晚了,只好按着甘棠平日里的喜好挑选。

待装扮完,只着了罗袜的女子径直走到南面专门拿来给她放鞋履的架子前,根据衣裳的颜色认真挑了一对胭脂色十步云丝履。

穿好鞋,甘棠望着一人高的衣镜中胭脂色短襦,藕色长裙的高挑女子叹了一口气。

穿这么美要去受刑,真是没天理!

天灰蒙蒙亮,两名女使提着风灯在前面照明领路,轻云撑着伞搀扶着甘棠朝正院走去。

雨天路滑不好走,本就住得离正院较远的甘棠到时,大房与二房的妯娌已经站在廊庑下。

甘棠打起精神向两位嫂嫂问好。

冷漠矜持的大房娘子赵樱向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二房娘子秦蓁打量一眼珠光宝气,妖艳得跟只狐狸精似的女子,眼底闪过一抹妒色,讥讽,“三弟妹来得真早!”

秦蓁说话一向尖酸刻薄,早已习以为常的甘棠淡淡回道:“比不得两位嫂嫂勤勉。”

秦蓁轻哼一声。

这时正屋的门开了,里头服侍的女使鱼贯而出。

甘棠跟在两位嫂嫂身后入了屋子,向端坐在上首约五十年纪,眉眼处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的端庄妇人行礼问安。

妇人正是她孀居的婆婆华阳县主。

她这位婆婆自幼养在宫中,规矩大得很,每日都要媳妇晨昏定省,聆听她的教诲。

无非是身为后宅女子应当如何相夫教子诸如此类云云等车轱辘话,且每回至少半个时辰。

甘棠听了将近三年,耳朵都被磨出茧子。

今日也是一样,三个儿媳照例询问她的日常起居后,便开始听她“教诲”。

若是搁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可昨夜顾雪臣折腾她半宿不够,一大早还不让她好好睡觉。

约站了三个水刻的功夫,她虽眼睛努力睁着,人却已经睡了过去,华阳县主说什么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瞧着那张红唇一开一合。

正迷瞪着,突然有人干呕一声,甘棠就像是枝丫上被雨声惊醒的鸟儿,打了个机灵。

只听华阳公主问秦蓁:“可是有了?”

方才在外头尖酸刻薄的秦蓁含羞带怯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已经两个月了。”

华阳县主赶紧叫她坐下,喜道:“你是个能干的,为咱们顾家添子添福。”

“这都是媳妇的本分。”秦蓁挨着赵樱坐下后瞥了一眼仍旧站着的甘棠。

甘棠顿感不妙。

赵樱虽未有所出,可是顾淮安的妾室已有一子,养在她膝下。

秦蓁已有一女,如今两岁半。

唯有她成婚三载至今仍无所出。

果然,华阳县主朝她看来,“老三家的还没消息?”

甘棠睫毛微微颤动,低低“嗯”了一声。

华阳县主两条秀眉拧成两条直线,“你们成婚也三载,是时候抓些紧了。”

甘棠应了声“是”,“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原本还想多“教诲”她几句的华阳县主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话全部鲠在嗓子眼。

她与亡夫顾准一共育有三子,长子顾淮安承爵后娶了赵伯爵家的嫡长女赵樱。

次子顾怀瑾娶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次女秦蓁。

唯有最肖似亡夫,也是她最喜欢的幼子顾雪臣娶了一个地位最卑贱的商户女为妻。

每每只要一想到此事,她心里头就觉得堵得慌,眼不见为净似的赶人,“三郎快下朝了,你回去服侍他吧。”

腿都要断了的甘棠如蒙大赦,忙行礼告退。

直到出了正院,甘棠长长舒了一口仿佛在屋子里吸入的沉闷之气,想着赶紧回去补个回笼觉,谁知经过花园时被秦蓁叫住。

甘棠耐着性子问:“二嫂嫂可是有事?”

秦蓁瞥了一眼甘棠乌黑发髻的那支镶了一粒拇指大小,熠熠生辉的南珠珠钗,道:“三妹妹的发钗未免太过招摇俗气,不过怪不得三妹妹。毕竟三妹妹出身商家,见识短浅些也正常。”

甘棠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

那时她才十六,刚刚嫁与顾雪臣为妻。

一个商家女初见两位妯娌娴雅端庄,举手投促之间都流露出大家闺秀的气度很是羡慕,为以示友好,特挑了些她在南海做生意时,从一些藩客手里买来的首饰送过去。

首饰虽称不上特别名贵,却极为别致,都是汴京城买不到的。

可两位妯娌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只叫身旁的婢女接过去。

秦蓁更是当着诸多仆从的面讥讽,“我们可不敢戴这些玩意出去,免得失了身份。”

这么多年,秦蓁连讥讽人的话术却一点儿都不曾变过。

可甘棠却早已不是十六岁会因为妯娌一句话而臊得满面通红的新妇。

“二嫂嫂说得对,”她抬手摸了摸云髻间冰凉的珠钗,莞尔一笑,“我这个人不仅见识浅薄,还十分庸俗败家,一见着漂亮的衣裳首饰就忍不住要买回来,不像二嫂嫂这样勤俭持家。”

话音刚落,秦蓁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三房当中,长房除袭爵外,还在皇城司担任指挥使。

三房曾是官家的伴读,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三品的户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唯独属她夫君最没出息,文不成武不就,现下在将作监里做一个正八品的掌监督工役,成日里与一群泥瓦匠打交道。

俸禄低也就罢了,她那个不成器的纨绔夫君还花钱大手大脚,时常不到月底就捉衣见肘。

可凭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竟也敢来讥讽她!

秦蓁正要发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赵樱淡淡道:“听说惜柔小师妹前两日回来了。”

秦蓁闻言怔愣片刻,嘴角上翘,“三弟妹该不会不知道吧?毕竟三弟同惜柔小师妹……”

她说到这儿,故意截了话头,得意地望着甘棠,企图从对方脸上瞧出惊慌之色。

只可惜对方也只是淡淡一笑,“昨夜官人与我说过此事,还说若是得空要请惜柔小师妹过来家中做客。”

说这话时,她拿着那对顾盼生姿的狐狸眼一脸无辜地望着秦蓁,“二嫂嫂身上这件裙子是去岁的吧,前几日浮华阁的刘掌柜送来今春的新品册子,二嫂嫂何不选两件,免得回头见了惜柔小师妹失了体面。”

不待秦蓁说话,她“啊呀”一声,“差点忘了,二嫂嫂应是还没瞧过册子,不如我待会儿送过去?”

浮华阁最便宜的鞋履都要顾怀瑾一个月的俸禄,一向精打细算的秦蓁舍不得买。

且新品册子只送贵客。

比气人,秦蓁远不是她的对手。

果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秦蓁眼角都红了,嘴唇微微颤抖。

这时天空又飘起细密的雨丝,甘棠懒得与她争下去,屈膝向赵樱行礼告退。

走出老远,还听秦蓁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以为她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一个商户女以为嫁进豪门世家就飞到枝头变凤凰!”

“如今惜柔小师妹回来,三弟早晚非休了她不可!”

轻云小心觑着甘棠的神色,轻哼,“她就是嫉妒小姐过得比她好,所以变着法的找茬。”

过得比她好吗?

甘棠倒不觉得。

在这方寸之地,便是与她争赢又如何。

原本还想补个回笼觉的甘棠睡意全无,抱膝坐在榻上,出神地望着院子里被细密雨丝笼罩着的花草扶疏。

这时,一柄青色油纸伞涉水而来。

执乌色伞骨的手修长洁白,拇指上戴着一碧玉扳指。

近了,伞下身着绯红官袍,束象牙金腰带,佩鱼袋,身姿挺拔高大的男人映入眼帘。

他只眼朝她望来,点漆似的眼眸深沉得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可偏偏整个人干净得犹如冬日里的一捧冬雪。

直到他入屋,甘棠神情蔫蔫,“官人回来了。”

顾雪臣“嗯”了一声,低下头示意她取幞头。

一向殷勤体贴的女子视而不见,转过脸吩咐婢女摆饭。

被晾在那儿的顾雪臣呆愣片刻,自己取下后挂在木施上。

一旁的轻云瞧着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忙取了温在炉子上的香苏汤递给顾雪臣,“郎君先垫垫肚子。”

面色稍霁的顾雪臣接过来抿了一口,微微蹙眉。

今日的香苏汤不是她煮的。

这时早饭已经摆好。

一顿饭吃得寂寥无声。

有些不习惯的顾雪臣抬起眼睫看向坐在面前的女子。

平日里总是喜欢问长问短的女子浓黑的眼睫低垂,将那一对顾盼生姿的狐狸眼压在眼眶里,晕了胭脂的眼角有一丝刻骨的妩媚,像是有一滴嫣红的泪水在那里凝结,随时都会滴落。

妖精似的,可怜极了。

顾雪臣想起早上那句柔媚入骨的“官人”,那句“怎么了”在嗓子眼滚了几遍,最终咽了回去。

饭罢,雨也停了,正准备出门去的甘棠见这个时辰本该去衙署的顾雪臣仍坐在桌前写字,微微有些诧异。

他突然问:“还在为早上的事情不高兴?”

早上的事情?

婆婆敲打她“无所出”之事,还是他的小师妹之事?

忍了一早上的甘棠索性开门见山,“听说惜柔小师妹回来了?”

话音刚落,顾雪臣手里的笔顿住,上好的澄心宣纸上留下一个墨滴。

顾雪臣此人没别的爱好,唯独爱墨,尤其是徽墨产的极品松丸。

香彻肌骨,遇湿不化。

甘棠此刻觉得自己被吸附在那一滴浓稠的墨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果然,他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请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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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架空宋朝

2.男女主非完美性格,介意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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