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强扭的瓜(1 / 1)

第六章

一顿午膳吃的各有所思,倒还算得祥和。

膳后,明和帝拉着雪霁陪他下棋,司媏要午睡,剩下薄野欢欢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司让,司让眉心浅蹙,直接拉她出了亭子。

“你要带我去哪?”薄野欢欢心惊肉跳,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司让一言不发,穿过御花园来到清河池畔的凭栏便将她按坐下来,居高临下凝视她道:“看我。”

说一不二的语气不容人反驳。

薄野欢欢轻轻喘着气,闻言颤颤巍巍抬眸,对上他绪着一层薄怒的眼,又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满额冷汗的自己。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

司让:“你再仔细看看。”

薄野欢欢有些糊涂了,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从深邃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视线往下,是他滚动的喉结……天青色的锦袍,他很少穿这种颜色。她好像明白了,立刻道:“这身衣袍十分衬你高大挺拔的身姿。”

司让这才满意,放开她的手。

手腕被攥得生疼,顷刻间红了一圈,薄野欢欢小心揉了揉,慢慢藏进衣袖里,想了想又对司让说:“阿姊对我极好,并未我为难我。”

“……阿姊?”司让神情古怪地盯着她。

薄野欢欢道:“娘娘对我好,我唤她一声阿姊难道不该吗?”

司让对此不作评价,只道:“随你。”

“那……云梦山的事情算是过去了吗?”薄野欢欢见他并无兴师问罪的意思,鼓足勇气问。

司让沉声道:“下不为例。”

哦,这意思便是过去了。

薄野欢欢心想绝无下次。午后的日光热烈灼人,默了会她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司让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从前,她跟个话痨似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在他耳边念叨一遍,诸如哪家宴席的梅子不好吃之类,有时候一遍不够,少说要念三遍,如今总算不闹腾了,却是客气地疏远了,怕是巴不得躲他远远的。

他就说,云梦山那日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琢磨了新点子来跟他作对。

再看这身衣裳,也刺眼得很。

“没了。”司让板着脸,语气严肃,“我公务繁忙,你在宫里少惹事端,不该见的人少见。”

薄野欢欢没吭声,目送他修长的身影离去,才对满月道:“我们回去抄经。”

松石见摄政王一个人出宫,大为不解。

然王爷的脸色沉得能滴水,保命为上,自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司让在车里批着案牍,忽问了句:“荔洲那桩贪墨案进展如何?”

松石道:“回王爷,主犯抓了,刑部陈侍郎和大理寺卿亲自审问,不过那边咬死不供出牧王,只说自己一时糊涂,认了罪。”

司让冷笑:“呵,他倒是忠心护主。那批脏银还窝藏在牧王府吧?”

松石应是,“咱们暂无凭证,倘若直接带兵进府搜查,于您名声恐怕……”

“本王早就恶名远扬了,还怕牧王这老东西不成?”司让根本不在意,只道:“放出消息,五日之内,必带兵搜——”

话音未落,并驾齐驱的四匹马不知怎的受了惊吓,嘶鸣扬起前蹄,车架跟着剧烈晃动一下,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司让蹙眉掀开车帘,只见马前立着一身形高大威猛的黑衣青年,两名侍卫被撂倒在地,青年手中长刀直指马脖子,满脸怒气。

松石先一步跳下车辕道:“二公子,您何故阻路!”

“闪开!”薄野山山瞪向司让:“你又欺负阿欢!是打量我薄野家没有人了是吗?”

司让下了马车,慢悠悠的,露出一个笑。

这莽夫来得正好。

薄野山山一刀直接挥到司让身前,松石和随行侍卫要拦,被司让抬手止住,只得退后半步。

司让修长的手指捏住刀锋往一旁歪了歪,问道:“我怎么欺负你姐了?”

薄野山山只比薄野欢欢小一岁,自幼把自己当成欢欢的阿兄,发誓要保护她,却一次一次叫她受尽委屈,此刻听见司让漫不经心的询问,前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来:“你还好意思问?别以为我在郊外就不知道,你是怎么绑的她,怎么派兵胁迫她,受伤了不给她吃药,不给她吃糖,她那样散漫爱自由的一个人,你偏要禁她的足,害得她有家回不成,不得已进宫被太后责罚,你强娶了她,却一点都不爱惜她,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好,骂的好。”司让的神色一点点狠了下来。

松石和几个侍卫都不禁捏了把汗,老天,这世上敢这么对王爷说话的,除了郡主,就是这个二公子了!郡主还好,有王爷宠爱,可二公子如此公然挑衅,岂不是自寻死路?

薄野山山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什么死路,“既然你都清楚,就该早日放阿欢自由,强扭的瓜不甜,你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

司让不甚在意地道:“不甜又何妨,解渴便是。”

“你!”薄野山山气急,攥紧拳头挥了过去。

司让不躲不闪,任由那拳头砸下,腥甜气息弥漫舌尖,他屈指用手背蹭去嘴角的血,冷冷道:“有本事,你再来。”

薄野山山当下就被激得提起刀。

松石吓得不轻,也顾不上主子的吩咐,忙与侍卫一左一右强行架住薄野山山,低声劝道:“二公子,您这样只会害了郡主!”

听到欢欢,薄野山山才冷静了些,猛地挣开二人,提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让不高兴地蹙眉,问松石:“本王伤势如何?”

松石仔细道:“应当不妨碍明日早朝……”

“废物。”司让转身,点了个侍卫,吩咐道:“进宫请太医。”

那侍卫有片刻的木讷,王爷就连头疾发作也向来不请太医的,直到被松石敲下脑袋再拉去耳语一番才明白王爷意思,立刻骑快马去了。

司让又道:“松石,你再给本王一拳。”

松石惊得扑通一声跪下:“属下该死!属下怎敢对王爷不敬?”

司让却道:“这是薄野山山那个莽夫干的好事,与你何干?”

松石缓缓抬头,只见他们王爷随手拔下侍卫的长剑,兹拉一声划破手臂,上好的料子,霎时被鲜血染得通红。

薄野欢欢在偏殿抄写经书,听满月说出去碰见太医署的人来了慈宁宫,不由得停笔问了句:“可是娘娘身体抱恙?”

满月摇头:“娘娘午睡未醒呢,且来人并未带药箱一类的东西,倒像是过来传话的。”

“哦。”薄野欢欢继续垂眸专心抄写,只不知怎的,明明对着佛经一字一句,竟接连错了两三个字,她不满意地划掉,整页纸却因此毁了美观,心绪乱了几分。

“算了,我们出去走走。”没写几个字,到底还是搁下笔。

太医署的人候在耳房。

薄野欢欢来到院子,深觉不该过分关心司太后的私事,然右眼皮跳个不停,实在难安心,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王妃竟也在!”

薄野欢欢回身,不太适应地点点头。

她一直不喜欢这桩婚事,因此也不准身边人随司让身份称呼她王妃。

太医署的内官与之来往不多,自是不知内情,见到她就忍不住道:“方才摄政王府来人请太医,说是摄政王与人冲突受了伤,奴赶紧过来通报娘娘一声,也不知哪个贼胆包天的,竟然敢伤王爷,想必是不要命了。”

薄野欢欢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想起山山,脸色变了变。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时候茶嬷嬷出来说,娘娘午睡醒了。

内官进去说话,薄野欢欢在外头徘徊半响,终是进去见司太后道:“阿姊,我想出宫一趟。”

司媏刚晓得原委,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担忧模样,欣慰道:“难得你挂念三郎,去吧。”

薄野欢欢其实不是担心司让,他本身武功高强,身边又高手如云,前世多少顶尖杀手都不能伤他分毫,反而是山山,能伤到司让才是出了问题,恐怕脑袋不保了!

薄野欢欢急匆匆出宫,车夫问她回哪,她本想说先回承王府见山山,然而转头一想,还是见司让要紧,于是直奔摄政王府去。

谁知,回到王府,侍卫说,王爷还没有回来。

宫里来的张太医也在等着看诊。

薄野欢欢犹豫片刻,对满月耳语两句,叫她先回承王府传话,自己则就在门口等。

日影倾斜,金光一点点洒落,分明一样的景,昨日此时是一派安宁放松,今日,一颗心就被高高提了起来,生怕哪个行差踏错,又重蹈了前世覆辙。

站累了,薄野欢欢就坐在台阶上等。

门口把守侍卫急忙上前说:“郡主,您先进去吧,等王爷回来,属下一准告诉您。”

薄野欢欢摇头,补充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因此罚你们的。”

两个侍卫顿时面露羞赧之色,尴尬退回去。

确实,他们此举关心在少,多的是畏惧王爷的权威狠酷,这段日子郡主不在,没少挨罚的。

天渐渐黑了,远处终于传来车轱辘滚动地面的声响。

这一整条街,只有摄政王府一座恢宏府邸。

薄野欢欢揉揉发麻的腿,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先看见松石,然后,车帘被掀开,司让冷酷的面容映入眼帘。

夜色蒙蒙,她又靠近了些,才看见他嘴角青肿了一块,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鼻尖。

司让神色如常,“怎么舍得回了?”

薄野欢欢心情复杂,明知他在明知故问,却只得说:“我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回来看看。”

“哦。”司让侧身回府,经过守门两个侍卫时,目光一沉,薄野欢欢忙说:“是我要在这里等的。”

司让回身瞥她一眼:“皮肉伤而已。”

薄野欢欢抿抿唇,跟上来,问:“是山山打的?”

司让嘴角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语气嘲讽:“除了他,还有谁敢当街挑衅本王?”

薄野欢欢脚步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令她开口却哑然。

到底是谁把这事告诉山山的?

司让的步子没停,余光里看见她愣在原地,很快又追了上来。

一路沉默回到书房,张太医提着药箱求见。

司让责问道:“谁叫你们请的太医?”

松石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请罪道:“王爷恕罪!属下下午见您伤得紧要,血止不住……”

“带上东西滚。”司让语气不耐,“传出去旁人该以为本王重伤不治了。”

松石只好出去答谢了张太医,又好生把人送出府。

薄野欢欢一直站在门口,听了个所有,待耳畔安静下来,她捏紧手指,提步进去。

诺大的书房还是熟悉的模样,司让已经在主位坐下,抬手翻着桌上堆放成小山丘的案牍,灯光下,眉心微蹙,肃容冷面,是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

薄野欢欢收回目光,循着记忆去书架后的柜阁里找到一个小药箱,捧着来到司让身边,这才看见他左手小臂上随意用布条捆起来的伤口。

“司让。”

她叫他,他却像是没听到,一目十行地扫过案牍,右手执笔在末尾批了个龙飞凤舞的“可”。

她试探着握住他的手,他动作才微微一顿。

薄野欢欢垂下眼眸,默默将布条解开,一条狰狞的剑伤赫然入目,深得可见肉,她呼吸微窒,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

司让幽深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好似此刻她敢走,他就会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然薄野欢欢还是转头就急步走了。

她出去命人端来热水,湿了帕子拧干,才回来,给伤处擦去血迹,又翻找出一瓶金疮药,小心翼翼撒上去,包扎起来。

司让就这么看着她,神色莫测。

等处理好,薄野欢欢才抬眸对上他视线,斟酌措辞,“山山是武将,少不经事,心思粗莽,总是冲动,今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成不成?”

司让随手撂下案牍,仰躺在圈椅上,下巴微扬,带伤的唇角牵出一抹慵懒的笑,“我到底是他姐夫,谈何见识?”

薄野欢欢哪会听不懂这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起来,静默半响,佯装身形一个不稳,栽倒在他怀里,纤细双臂顺势勾上他脖颈。

“夫,夫夫……”

活了二十八年又重来一回,还是头一次叫他夫君,烫嘴得叫人怎么也说不完整那个字,薄野欢欢憋得双颊涨红,在司让的轻笑声里,才终于小声道:“夫君,那你就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了,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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