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寿宴(一)(1 / 1)

天色渐明,晨光微薄,混了乌色的云团团朵朵聚在上空,像是织了层坚固的网,不知何时能散开。

早晨带着寒意的风一吹,像是能把人卷进冰窟一般。

十月二十一日,看来今日的太阳是不如昨日明媚了。

闻舒与卫怀舟早早去给李氏与国公爷请了安,寿礼昨日已经送过去了,依着今日李氏对他们的态度看,那本佛经与从普陀寺求来的平安符应该是讨了她的欢心,不然不会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嘱咐一句“外面风大,多添件衣服”。

风确实有些大……

闻舒看着廊外枯黄坠地的叶子,叶片残缺着被人踩踏,然后碾进泥里,她忽然感觉一阵凉意从心里陡生,后背散开了一片冰冷。下一刻,一件披风就搭在了她的身上。

柔和宽大的衣服将她裹在其中,她下意识望向左侧去拉披风的领子,许是神思过于游离,头上的金冠不小心磕在了身后人的下巴上。

是卫怀舟。

头脑瞬间清明,闻舒伸出手想要去碰他的下巴,“你没事吧?你别躲……好像有点发红?”

卫怀舟今日显然心情极佳,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摸摸下巴,笑着握住了闻舒欲碰不碰的手,说:“我没事。”然后又帮她扣好了披风的扣子。

“今日风大,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卫怀舟跟在她的身后,边走边问。

闻舒没回头,语气颇有些无奈,“第三遍了,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三遍了!我又不是什么风一吹就散的纸娃娃,没那么娇弱。”

从前在闻府的时候,她确实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而得了个身娇体弱病美人的称号,但那其实有七成是心病所致,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又把闻家百年留下来的基业都压在自己的身上,想不生病也难。

现在成日与卫怀舟混在一起,对方虽然爱戏逗她,但却实实在在让她多了几分生气,且对方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照顾她也算是周全,所以这半年来,她的身子倒是养好了些。

“是吗?可我刚才握你的手,怎么有点凉?”

闻舒:……

她把手藏在袖子里,一脸冷酷地道:“冷风吹的。你快些走吧,母亲说让我们亲自去前院接许老太太一家,等会人家都到了。”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国公府的前院走去,不再理会跟在后头嚷嚷着“等等我”的卫怀舟。

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成亲数十载,相伴着从穷乡僻壤走到皇城脚下,身份与地位一直在变,但陪伴在身边的人却没有变过。国公爷每年都要在李氏生辰这日大肆宴请宾客,锣鼓喧天热热闹闹过一天,明日一早还要陪着她去寺庙里上香,算是求个新一岁的好兆头。

这些话在京城流传已久,众人总是说着他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人到中年,仍然情深似海。

闻舒听了这么些年,几乎都快要相信了这广为流传的故事,直到将近一年前,她与李氏接触了一次,又嫁进了国公府,亲眼瞧了这“恩爱夫妻”的做派与相处,才发觉传言只是传言,终究是不可信的。

其实她与卫怀舟,又何尝不是这样?

众人口耳相传的美好,不过琉璃幻梦,一碰即碎。

及至巳时,国公爷宴请的宾客陆陆续续到来,其中不乏高门贵女、朝臣勋贵,或是国公爷官场上的好友同僚,或是与国公夫人多有来往的官宦夫人,个个盛装而来,笑容像是今早出门前刚贴上一样完美。

闻舒与卫怀舟站在前院迎接贵客们,笑着将恭贺与恭维的话听了满满两只耳朵,再三感谢他们应邀而来,再招呼着小厮引着他们去见国公夫妇,剩下的一切就都不用他们管了。

乌云渐散,缕缕日光终于穿过云层,普照大地。

随着太阳的高升,寒风终于被驱散了些,似有一层稀薄的暖意罩在了国公府的上空。

日出天暖,热闹非凡。

前院人来人往,充斥着一种嘈杂的热闹,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还能听见从后面传来的笑声,想来是宾主尽欢,交谈甚快了。

但是现下站在闻舒面前的却不是个好相与角色。

是许家——那个许老太太是李氏的闺中好友,她的儿子许如望现任右清纪郎,夫人在前几日刚生了个儿子。

这许老太太生得一脸尖刻相,她看起来比李氏年长许多,此刻笑眯眯地看着闻舒,算是添了几分慈爱。她的身后,正站着抱着孩子的媳妇与儿子,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嘟着嘴,一个劲得想要把手指往自己嘴里喂。

“这便是怀舟的夫人吧!生得真是神仙一般的模样!”许老太太已有些驼背了,她拉着闻舒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老身一见夫人,便知夫人是知书达理的小姐,怀舟你可算是寻得了良人!”

闻舒虽在经营买卖上与不少人打过交道,但这种应付长辈的事情却做得少,或者说,这世间就没留给她这样的机会。她明显不太习惯被一个陌生人这么亲近地捏着手交谈,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老夫人谬赞了。”

“诶!我说的都是实话,”许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又道:“上次我派人送来的书案夫人可还喜欢?虽然一时半会用不上,但留着也是好的……”

书案。

这两个字瞬间唤起了闻舒那日清晨被扰了好梦的烦躁,但碍于眼下宾客众多,她不好变脸,更不好出言嘲讽,只能敷衍着道:“多谢老夫人的好意,我很是喜欢。”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喜欢才有鬼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只是,我听你婆母说,你们一直没有孩子,这可是大事……”

“老夫人您来了!”卫怀舟终于将兵部的尚书大人送进了内宅,赶在许老太太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前截住了她的话,状似无意地将她握着闻舒的手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笑着道:“许久不见,母亲一定想念得很,您何不尽早去正厅与母亲闲聊,她一定盼着您来!”

话说到底,她这一趟还是为了恭贺李氏寿辰才来的,卫怀舟唬着她把其他话都给省了,就差直直将她送到李氏面前了。

许老太太半分没觉得他是在“赶客”,反而将自己的儿子扯到卫怀舟跟前,“按说起来,如望与你也算是表亲兄弟,你们同朝为官,可曾打过交道?”

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太子的詹事府,虽非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也少有打交道的机会。

许如望是个相貌清秀的读书人,一身青衣裹着略瘦削的身材,倒颇有文人风范,他并没有与卫怀舟称兄道弟,只拱手道:“卫大人。”

卫怀舟亦拱手道:“许大人。”

“我今日携夫人一同前来祝寿,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许如望一语言罢,跟在她身后抱着孩子的许夫人也微微颔首,而后冲着闻舒浅浅笑了一下,大约也是表示叨扰了。

闻舒望着那个温柔的妇人,也微微笑了一下。

卫怀舟立在阳光下,黑白分明的双眸微微勾起,显出恰到好处的笑意,“表兄这是哪里的话?母亲日夜盼着你们来,怎会有叨扰一说?老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吧,母亲在等着您了。”

言罢,他叫来一个小厮,交代了几句,终于将许老太太一家送了进去。

他们一走,闻舒便收了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柔软的指腹贴在眉心打着圈儿,却没将微蹙的眉头揉开一星半点。

看来是累了。

这些热闹的场面看着是让人高兴,那些大人们在正厅的院子里投壶的投壶,谈笑的谈笑,夫人们则挤在西苑陪李氏说话解闷,年轻的小姐们则聚在花园里玩闹,处处人声鼎沸,席上的山珍海味正待人去赏味。

唯有他们俩站在这里和形形色色的人假笑。

“累了?”卫怀舟问。

许老太太确实难缠,尽管她与李氏关系密切,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手伸进别人家里,终是不妥,方才又试图拿着孩子说事,可见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也不知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李氏一早还吩咐他们必得亲自来接。

现在人已经送进去了,他们总算可以清闲一会儿了。

“其实也还好,”闻舒摆了摆茜粉色立领长衫的袖子,随着卫怀舟的步子慢慢往清和苑走去,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欢愉,“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

她看着几个正在院子里奔腾的孩子,忽觉时光飞逝,“似乎……这样也不错。”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于喧闹的人间,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里,对着闻府的那堵墙垂泪,不再把本不属于自己的错压在自己身上。

闻舒长眉舒展,鼻梁上的那颗小小的黑痣迎着阳光,越发生动起来,她笑道:“这倒是借了卫大人的光了。”

卫怀舟被这笑意弄得心跳乱了一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无论你我,都该往前看才是。”

往前看。

闻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这些年她听过许多人说过许多劝慰开导的话,其中不乏长篇大论真心以告的人,卫怀舟的话绝对算不上最有力的那一个。

但却在她的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涟漪,一层层泛开,最后漾起一阵酸麻。

“多谢。”

卫怀舟勾唇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

前方便是清和苑了,今日全府上下几乎都去了前厅与西苑,他们这里反倒得了清净。卫怀舟陪着她走到院内,只听见了一片寂静,西边那些喧腾的声音被隔绝在墙外,这里显得静悄悄的。

他们两个在前院忙着应和站了许久,太阳一出来,直累得人发了一身的汗,便要回来换件衣裳再去会客。

闻舒提着白绫裙子正欲往里走,忽然被卫怀舟拉住胳膊,一把拽到几棵并排的大树后躲了起来。闻舒被他捂着嘴箍在怀里挣脱不开,正想去咬他的手,下一刻就听见两个路过的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周妈妈不是不让絮微姐姐去西苑服侍吗?今日她怎么跟在老夫人身边?”

“你竟还不知?老爷要纳了絮微姐姐做妾呀!”

……

这两句话转瞬即逝,那两个不知名姓的小丫鬟一走,这话也就随风消散了。

但树后无意听了长辈八卦的两个人却呆愣了。

片刻后,闻舒终于回过神来,她挣开卫怀舟的手,四目相对,一时颇有些尴尬。

闻舒与他干瞪着眼,道:“我可以什么都没听见。”

卫怀舟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捏捏她的脸,笑道:“用不着,也不关我们的事。”

这真的能不关我们的事吗?

闻舒拿捏不准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开玩笑掩饰尴尬,只能一脸空白地犹豫着点头。

却又听卫怀舟道:“我们马上,就真的不用再管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并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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