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1 / 1)

宋玉今夜睡得极不安稳,谢燕昭白日里说的话和看她的眼神,让她心中莫名涌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与他从前确实有过诸多过节,一年前的事在后来她也心生过愧疚。

可她性子本就清冷,更不是会表露心绪的人,再加上那时候她退了学,谢燕昭再没来找过她,她也就渐渐默认了两人的疏离。

可这几日,不知为何却频频与他产生交集,这让她忍不住生出几分想要逃离的念头。

她本就身如浮萍,正如祖父所说,原就该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完平淡的一生,那些个高门大户根本就不是她的归宿。

那日梁家之事也恰好印证了祖父的话。

宋玉不由又想起今日许温言走之前说的话:

“我性子温和,本也不适合继承家业,想来日后父亲将会将希望寄托在阿野身上,若我身上没那么重的担子,想来我随着自己的心愿,只娶一心上人为妻,家中也不会阻拦。阿玉,嫁给我别的不能保证,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往后后院清净,府中你说了算。”

不管有没有感情,这不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么?

宋玉犹豫了半晌,下了床,从绣花篓子里翻找出自己刚绣完的一副帕子,想了想,在那帕子的一角绣了“温玉”两个字。

天空中蓦得划过一道闪电,妆台处一点红色倏然被照亮。

宋玉走过去,见是那支红色耳坠,她眼神微晃,拿起来摩挲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地将耳坠收进了妆匣中。

冰蓝色的闪电打在谢燕昭冷白的肌肤上,给他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宛若修罗的阴戾。

他下巴微仰,墨黑色眼眸内翻滚着一片暴虐,他手中的匕首就压在谢喻舟的颈侧,刀刃泛起森森冷意。

“谢喻舟,你最好趁我下手之前,滚回家去。不要拿你那套道貌岸然的惺惺作态来恶心我,你要知道,你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外室生的……贱种,定安侯世子的位置你想都不要想。你现在回去,对你娘说我伤了你——”

说着,他手中的匕首向下压了几分。

鲜血顺着刀刃滑下,谢燕昭拿刀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移开视线,接着道:

“让你娘再去谢贤那个老东西那里哭一哭,没准儿谢贤一心疼,再送你们母子一座金山银山也说不定。”

谢喻舟颀长如松的身形一动未动,任由颈侧变得黏腻。

他盯着谢燕昭,眼底坦然一片,正色道:

“燕昭,同我回去吧,莫要再糟蹋自己,张院判的新药好了,回家去,养养身子。”

“糟蹋自己?哈哈哈!谢喻舟,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在糟蹋自己?我来这兰香馆快活还来不及?糟蹋?”

谢燕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竟是笑出了潮意:

“你有这心思,可怜可怜你自己吧,你不过就是侯府庶子,一个我爹背着我娘与人苟且的罪证!你和你娘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可怜又可恨!”

雨势渐盛,雷声好似要将整个沉睡的京城炸醒,窗框跟着“轰隆隆”的疯狂抖动。

谢燕昭狠狠盯了谢喻舟一眼,收了刀。

“燕昭!”

“滚!再敢跟来,我杀了你!”

谢燕昭爆喝一声,推开后门,冲进了雨夜。

冷风猛地灌进房中,谢喻舟收紧掌心,眉眼微垂,无声叹了口气。

黑云压顶,电闪雷鸣。

整个天地间充斥着狂风暴雨,陈吉顺手中的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一面小跑一面尽力将勉强撑起的伞面打在谢燕昭头顶。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漆一片。

地面很快便汇聚出一条浅浅的河流,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让人有种天地尽毁的感觉。

“主子!您慢点主子!”

陈吉顺扯着嗓子大喊,声音淹没在暴雨声中。

谢燕昭猛地挥开陈吉顺举在头顶的伞,骂了声“滚”,任由雨水兜头灌下。

而后继续跌跌撞撞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一处面馆跟前,他才猛地顿住脚步。

陈吉顺心脏骤然紧缩。

好似讽刺一般,如此狂风暴雨之下,周围的店铺都关了门,只有这家面馆还亮着灯。

谢燕昭神色不明地在门口站了站,抬脚跨过门槛。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

他坐在白日里宋玉与许温言坐过的位置。

浸了雨水的衣衫紧紧箍在谢燕昭身上,让他原本挺直的脊背看起来塌了几分。

雨水如一条银线,顺着刀尖和衣摆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片,而后缓缓向四周蔓延开来。

四周全是湿冷的,狂风一吹如同坠入了冰窟,只有面前的两碗面冒着热气,默默抚平了谢燕昭的躁动。

他沉默地抽出筷子,一口一口将面往嘴里送。

若是忽略此刻的环境和他的衣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瞧着就像是世家贵族里的公子再寻常不过的一顿夜宵。

虽然他竭尽所能想维持住自己矜贵的体面,可那份颓丧却如同钻入了他骨子里一般,让陈吉顺看了不由眼眶发涩。

陈吉顺从未见过谢燕昭这般模样。

仿佛天生便矜傲难驯的人,一夕之间被人生生折了傲骨,斩断矜贵,从云端按进了泥里。

又好似被人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眨眼间众叛亲离。

可今日,分明是这位小侯爷十九岁的生辰啊。

谢燕昭沉默地吃完自己那碗,又将对面那碗也端过来,机械地重复着吞咽的动作,眼神冷漠而麻木。

直到两碗面都见了底,他的面色才和缓了过来。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阻止了鹤秋寻来的披风,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

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冷笑:

“许温言……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再次睡下,宋玉依然睡得不安稳。

梦中似乎总有一双冰凉的手在抚摸自己的面颊。

忽然,一个雷声炸响在窗外,宋玉又一次惊醒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眼角余光赫然瞥见床头居然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经开了口,似乎是怕吓着她,轻声安抚:

“别怕,是我。”

听见来人的声音,宋玉猛地从床上坐起,惊疑不定地看着黑影,迟疑道:

“你怎么来了,还有,你的嗓子……”

谢燕昭没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竭力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知道自己此刻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儿粗粝的石头在互相摩擦。

宋玉扯着被子,见他半天不吭气,也没见他有旁的动作,心下渐渐放松下来,便准备下床去寻蜡烛。

“别点灯!”

谢燕昭攥住她的手腕,语气头一次带上些乞求的意味,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别点灯……”

“你到底怎么了?”

手腕处男人的掌心如同流失了所有温度一般,冰冷的触感顺着宋玉跳动的脉搏游离进她的血脉,钻入她的心脏。

那寒凉到绝望的温度刺得宋玉心尖猛地颤了颤。

曾经垒筑在两人之前的铜墙铁壁,在这一刻倏然瓦解。

宋玉不自觉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放柔了语调: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心下的手在微不可查地颤抖,仿佛手的主人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将要崩溃的情绪。

相识数载,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在她印象中,他永远都是桀骜而炽热的,在她面前,他从未表现过如同今夜这般的狼狈。

此刻他的周身都散发出死气沉沉的冷意。

“谢燕昭,你若信我,便说出来。”

屋外狂风暴雨肆虐,屋中黑沉沉的透出冷意,唯有宋玉这张不大的床榻,散发出柔软而温暖的气息。

那白日里昙花一现的柔软触感,此刻就踏踏实实覆在自己手背上。

宋玉手心温软的暖意让谢燕昭想要渴求更多。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低哑乞求:

“阿玉,你抱抱我。”

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谢燕昭只想将自己坠入寒潭的身子朝那温暖的地方寻去。

他身子微微靠近,然而却并没有接触到她,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上,呼吸缠着她:

“阿玉。”

谢燕昭眸底氤氲着水雾,而那水雾下方似潜藏着一只摄人心魂的妖孽。

他直勾勾地盯着宋玉的眼睛,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沙哑,却又好似比方才还要沙哑,带着某种极度的渴求,虔诚地蛊惑她:

“阿玉,抱我……”

黑暗中宋玉看不清谢燕昭的脸,却让她的其余感受在此刻倏然放大。

男人的呼吸不断掠过她的脖颈。

那充斥着渴望的气息从最初的冰冷逐渐变得滚烫,顺着她敏感细嫩的皮肤丝丝缕缕钻入血液。

火热的温度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身体点燃。

宋玉咬着唇,下意识向后撑着手臂,想要逃离他气息的包围。

然而这样一个姿势,反倒让她白腻修长的脖颈愈发暴露在他灼热的目光之下。

黑暗中,谢燕昭的眸色沉得可怕。

他不再只满足于乞求她的安抚。

他猛地欺身上前,把她压进怀中,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她的颈间。

他环着她腰肢的手臂滚烫。

宋玉浑身一颤,男人的强势让她心中慌乱不已。

她伸手用力推拒他,却倏然感觉那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体轻颤了起来,好似在忍受着巨大的悲楚。

紧接着,脖颈处传来泪水冰凉的触感。

呜咽声似再也掩藏不住,骤然在黑暗中响起,与暴雨交织。

让宋玉在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

她推在他肩上的手蓦得便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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