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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曲(1 / 1)

魏越本是随口附和道,没指望能从时祺口中探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

“前女友。”

没想到他惊人的坦诚。

空气瞬间凝滞了,安静到落针可闻。

“你打我一巴掌,告诉我这件事不是真的。”魏越愣了半天,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

时祺作势扬手,却连半分力道都没用,堪堪在半空中停住。

“Relax(放轻松),我就开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

魏越拍拍他的肩,疯狂暗示,让他可以放松下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向来自诩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从头至尾都在时祺身边,竟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位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算是我亲自送你的一线爆料,现在满意了?”时祺仰头,休息室的明灯落在他的眼底,光亮被吞吃,幽暗深邃。

“我不介意你借题发挥。”

这是把炒cp的权利下放给我了?

魏越恨不得敲锣鸣鼓庆这惊天之喜。他原以为好友断情绝爱,甚至早有新闻信誓旦旦地预言,认为他为艺术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将钢琴视为终身眷侣。

现在看来,即便是不染霜雪的神,亦留恋人间灯火缱绻。

“但我是有条件的。”

魏越竖起耳朵。

“交给你一件事,你把宋城带到团队里来的人,清理干净。”

时祺阖眼,他的声音略有疲音。

“保证完成任务。”

“孰轻孰重,希望你能把握清楚才好。”

时祺说得没错,精湛的琴技是他脱颖而出唯一的理由。是他的立身之本。

说时祺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最大的误解,只是他行事低调,不愿让别人察觉。

魏越嘴上附和,心思早被爆炸性的新闻吸引,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未来的宣传计划,甚至在思考起两人cp的名字:“别说,顺颂时祺,秋绥冬禧,你们俩的名字还挺配的。”

心如缶击,震耳欲聋,这是温禧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用以证明他们地久天长的证据。

他好久没有去翻动那些泛黄的记忆。

“喂,要不要去喝一杯,我们慢慢说。我看他们散场了还有第二局,我却陪你在这里干耗着。”

魏越摊手,语间怂恿。

“我还要回家练琴。”

时祺婉言谢绝。

“你有什么问题,可以一次性在这里慢慢问完。”

“既然如此,我记得你是南江本市人。”

他对时祺的背景故事好奇。

“所以她是你初恋?你们怎么认识的?在一起了多久?”

魏越摩拳擦掌,几个问题连珠炮般地往外蹦。

娱乐圈如光怪陆离的万花镜,子虚乌有的绯闻有一半都从编造中来,魏越现下就做了个绝佳的示范。

“人人都说校园恋爱最为美好。真的难以想象你这个冰块脸谈起恋爱是什么样子。”

他推了一把时祺,对方却岿然不动。

“你俩在学校,应该是神仙眷侣吧。”见他不言,魏越便托着下巴自顾自揣测:“一个钢琴王子,一个调律公主,怎么说,绝配?”

但他和温禧的爱情里,从始至终,并非旗鼓相当。

“我配不上她。”

静默片刻,时祺忽而开口。

他见过她最矜贵的模样,家境优裕,恃宠而骄,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幸得她一厢情愿。

“别说丧气话,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有自己的身份,可是大名鼎鼎的钢琴家啊。”

时祺只言片语不提过往,魏越却略有耳闻,恨不得为好友摇旗呐喊。

“团队里正好缺专职调律师,我有邀请她的想法。”

弦外之音像细缝里的杂草,在墙角处生机勃勃。

“只是舆论需要你处理一下。”

时祺心知肚明听音活动后,自会有人向下纵深挖出温禧的背景。温禧的身份敏感,当初温氏破产的消息一经爆出,就长久盘踞着社会新闻的热点头条。现在偃旗息鼓八年,又是被翻出来大做文章的好时机。

贸然将她拉进浑水,索性顺水推舟。

“可以啊你,原来你早有打算。”

魏越了然地点点头。

“嗯,是你会的这个意思。”

他从未在时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那双漆黑的眼现下宛如秋水,亮光似有金鱼浮游,往外缓慢地吐露忧伤的气泡,上升,迸裂,涨满整个瞳仁。

他很少这样不自信。

“你出面和她谈,如果是我,她不会同意的。”时祺两腿交叠,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气泡好不容易在眼间聚成一个光点,又倏然消失。

“她好像很不愿意跟我扯上关系。”

他轻笑一声。

重逢以后,他好像对一切都了若指掌,却唯独没办法预测她的心之所向。

夜深。

时祺从梦魇中挣脱。

他惊惧地呼吸,胸口都剧烈起伏。梦境中温禧站在岌岌可危的深渊之上,如履高空钢索。他声嘶力竭去拽,最后却无法阻止她翩然陨落,在楼底绽成一朵浓郁的血花。

日有所思,于是梦境与现实交叠,时祺缓缓地张开手,被他牢牢攥在手心的,是那根独奏会时绑在温禧眼上的白绸。

原先放在枕下。

长夜漫漫,白绸上独属于温禧的余温早就消耗殆尽。犹记得在台上那一刻,他屏息凝神,伺机而动,想起自己提到那首歌时,温禧瞳孔剧烈的收缩。

原来她也会害怕自己吗?

一场阴差阳错的听音表演过后,他卑劣的执念作祟,用心昭然若揭。

他像是溺水者,伸手触及那片浮萍时,就生出永远占有它的妄念。

原来他才是深渊。

独奏会筹备与正式演出时带来的高负荷运转,高度紧绷的神经倏然间放松,回家后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现在也醒得突兀。

失眠是时祺在练琴时留下的后遗症,在维也纳时,他将自己在琴房里一关就是数个日夜,晨昏颠倒,专注训练。八年的时间,他将多余的情感抽离,无休止地触碰琴键,钻研力度、节奏、指法,将自己训练的比自动演奏的程式还要到位。

导师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褒奖他上乘的天赋。作为钢琴家,时祺天生就了解如何去掌握指尖触键力度,也通晓如何最大化地去挑动观众的情感。

他与作曲家同频共振,抑扬顿挫,细腻如穿林打叶的雨丝,自己的情感维度却莫名失真。

古典音乐本是含蓄的艺术,但他却亲身见证观众因手中织就的旋律眼含热泪,那本是演奏者奋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幸事。

可掌声雷动之时,他用余光在一张张金发碧眼的陌生脸庞上流连,却没找到他想要的那一位。

“您真的......太棒了!”

每次谢幕,他都习惯去接乌发棕眼的观众递来的捧花,听见耳畔语无伦次的赞美,再见女孩似曾相识的迷狂神色,恍然回神。

这不是她。

不是他真正想弹奏的那位听众。

好似掉入无限循环,他一次又一次地寻觅心中挚爱。

时祺的指尖在白绸上婆娑,微小的毛边缠在他的指骨上。而后,他将它覆在在高挺的鼻尖上,挺身昂首,好像一只优雅圣洁的白天鹅,贪恋地去嗅残留的气息。

他将外套一次两次地留在温禧那里,是最荒诞的借口,为自己寻找再见面的机会。

他不能就这么失去她的行踪。

万籁俱寂,时祺早已习惯独享黑夜。

他赤脚走到落地窗前,在月影下像一株清隽的净竹。明净的落地窗前有月色如瀑,盈满室澄明,习惯性地回坐在钢琴旁。

这间别墅视野通透,皎洁的月光清醒地降临人世,如丝瀑倾泻,四处游走,连发梢都闪着银光。

他们今天一起看过同一盏月亮。

漆黑的钢琴畔,时祺将白绸缠上眼眶。

透过薄薄的纱孔,清明的视线被彻底覆盖,混沌的感官都聚在指间。

他翻开琴盖,月色洒下的清辉登时在琴键上铺满碎银,微微颤动,他跳动的双手好似渔网,将一池秋水搅乱。

脑海里千回百转,有破碎纷繁的音符叫嚣着要溢出指尖。时祺通过演奏厘清思绪,十指在琴键上翩跹,跳跃、回旋、不知疲倦,像抖落满地夜色的魅蝶。

孤芳自赏,酝酿着汹涌月色下的一场献祭。

他在最艰难的时刻离她而去,缺席的八年时间。好像尖锐的倒刺残留在体内,进退维谷,稍有不慎就四处勾挂血肉模糊。

没有人会安然痊愈。

过往种种痛彻心扉,在最相爱的时刻,他们因人祸离散,天各一方。

功成名就的代价是永失所爱。

时祺越弹越快,音色越来越亮,琴键中涌动出急速的渴望,像沉寂的火山蓄意喷发。

找到她,爱上她,只是遵循本能的心动而已。他拼了命克制,可还是抵挡不住她的光。

旋律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又卷土重来,是他终究放任自己横冲直撞,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情感宣泄。

他的手指迸发出强悍的爆发力,用滑音惊起飞溅的月色,犹如扶摇直上的火树银花,最终,连带着整个人也倾倒,最后头颅和双手一并垂下,筋疲力竭,坠落琴面。

天鹅折翼,眼尾微红,他在余韵中轻声喘息。

她不在这里,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祺:暗中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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