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绕梁曲(1 / 1)

“客官里边儿请——”

都这个时辰了,三清山脚去处不多,海中月倒是依旧热络,灯火高高挑着,室内亮如白昼,小二笑脸相迎,将二人让进仅剩的偏院空座。

柳姬一路无话,始终沉默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凤南歌心急如焚,迫切地想知道桫椤的事情,但柳姬不开口,她也不好先问。

走过海中月二层,凤南歌习惯性地释放出为数不多的内力逡巡一圈,再收回体内。

仙妖有别,柳姬显然有些不舒服,“呃”了一声。

凤南歌忙道歉。

柳姬摇头:“没事,先坐下罢。小二,看你这模样,当是我对面这位大小姐的熟人,不点菜了,她平日常吃什么,你一模一样的端上来就成。”

小二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们有话要说,立刻称是告退,给二人留出交谈的余地。

柳姬无意识地把玩着烟杆儿,眼神飘忽:“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凤南歌努力压下急切:“哪里都行。”

柳姬挑起嘴角,那笑容却没达到眼底,漂亮女人咬着鲜红的下唇,斟酌片刻,才道:“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与他却是几十年的交情,于情于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他那一边的。现在叫你出来,已经算我多言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凤南歌点头:“我明白。”可这和桫椤有什么关系?

柳姬笑着摇摇头,又是那个有些沧桑的神色,似乎在说,你其实什么都没懂。

不过柳姬还是继续说道:“大小姐也听过他的《金缕歌》,感觉如何?”

凤南歌:“朗朗上口,心怀家国。”

柳姬:“《金缕歌》版本众多,你是在哪处听的?”

凤南歌犹豫了一下,答道:“地府。”

柳姬了然。

“意料之中。”柳姬说,“我再给你听一个版本。”

柳姬从乾坤袋中摸出个巴掌大的圆形的法宝,上雕精致金乌纹路,灵力涌动,显然是个名贵的天阶法宝。

“此物名为绕梁余音,能把声音储在里面,你听这个。”说着拨弄了下金乌的头顶。

《金缕歌》的前奏响起来。柳姬掐了个隔音术,周遭嘈杂瞬间远去,让凤南歌听清了那传唱歌谣中未曾出现的细节。

铁骑踏长夜。家国破、烽火北望,故山万叠。十二时辰兵卷刃,连城旌旗饮血。马上行、沙场未歇。青丝三千忽白首,回头问,明月几圆缺。飘零久,忘时节。

青史无痕功名灭。家国安,山河如昨,千秋岁月。旧友画楼凭栏笑,将士忘川长别。盛世安、枯骨封爵。魂归故里寻八荒,见昔年陈垣今日雪。老山河,新城阙。

不是老兵鬼魂口口传唱的那个只有唱词的简单版本,绕梁余音里传出的曲调音轨极为复杂,不只有兵刃相交、山呼海啸的声响,还有更细节的,比如渡鸦翅膀拍打尸体的闷响,比如将士下定决心慷慨赴死时的吞咽,甚至还有千军万马攻城之时,马蹄下的灰烬簌簌落地的声音。

字字铿锵,句句泣血。

主角并非孤胆英雄的战神征战天下,而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无名兵卒,也许下一秒便会被斩于马下,却依旧握紧兵器,拼上自己的性命。

他求的从来不是封赏,不是生前身后名,他求的是后世千秋万代的和平,所以才自愿走上战场,为家国、为妻小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直至曲毕,凤南歌才迟迟呼出口气,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柳姬亦是一副沉醉的模样,又摸了把金乌的头顶,将绕梁余音收回囊中。

“这是他——”凤南歌仍沉浸在方才的曲子里,嗓子是哑的,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开口,“这是他在城楼上演奏的那个版本。”

柳姬点头:“是,这才是最初的《金缕歌》。”

天才。凤南歌想。

柳姬与她对上眼神,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停了片刻才问:“不知你可否注意到,在整首曲子的最后那里,有一段不明显的……鼓声。”

凤南歌仔细想了下:“确有鼓声,如心跳那般,随着结尾的到来渐渐淡出,以至于让听众的心跳亦随之放缓,直到终结。”

柳姬笑:“相信你的直觉。那就根本不是鼓声,而是桫椤死前最后的心跳。”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桫椤的名字,凤南歌愣住了。

柳姬继续道:“我告诉你桫椤是谁,桫椤是古琴扶舟的琴灵,大小姐猜猜看,衍羲和手中为何会有一个琴灵临死前最后的心跳?”

小二上菜,撞破了隔音术,嘈杂的交谈声响呜泱呜泱重回耳畔,宾客热络,凤南歌的手却是冰冷的。

小二看凤南歌脸色不对,问她:“客官?客官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凤南歌摆了下手,强自镇定下来。

柳姬这话说得太有导向性了,几乎是在怂恿她往衍羲和亲手杀死琴灵桫椤的方向思考。

不过我已经不是误会衍羲和的那个我了。凤南歌想。我下过决心,我不要轻易给衍羲和下定义。

衍羲和那么宝贝古琴扶舟,甚至不肯把它放进低级的乾坤袋里,自然不可能是杀死古琴扶舟琴灵的那个人。

柳姬眸中满是探究意味,凤南歌望进那双狐媚眸里,坚定道:“机缘巧合罢,我猜。”

柳姬换了个坐姿,羊脂玉烟杆儿似有似无地蹭了蹭翘起的嘴角。

柳姬:“那你呢?你有没有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他录下什么声音?”

有吗?

有的。

在那个夜里,隔着纱帘,她听他弹出了太虚镜发动的声音。

凤南歌:“……我不确定。”

这不算谎言,她只是错误地听到过那一次,还不能证明衍羲和真就偷走了她的音。

柳姬也不追问,点点头,尝了口清蒸金鲳鱼,鲜红的舌尖色|情地吮着浅色的竹筷,满眼挑逗意味,似乎在对凤南歌身后那桌的客人暗送秋波。

凤南歌:“……”

见她僵硬表情,柳姬扑哧一下娇笑出声,又正色道:“不闹了。你是好人家的大小姐,我不该带坏你。”

凤南歌摇头。也不知道想说的是‘我不在意’还是‘你没有带坏我’。

柳姬长出了口气,放下筷子说:“我觉得与你投缘,所以多说一句,你别嫌我烦啊。”

凤南歌:“我不会。”

柳姬嗯了声:“衍羲和这人啊,不止嘴上爱撒谎,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玩不过他的。我若是你,我定离他这种没有半点可取之处的人远远的,不会接近他半分。”

凤南歌忍不住反驳:“他……也没那么一无是处,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比如要时常夸奖他人的闪光点。”

柳姬看着她笑,眼里似有深意,像个无声的反驳。

“你也吃,这金鲳鱼味道不错,”柳姬岔开话题,“对了,方才刚进海中月的时候,你似乎戒备了片刻,发生了什么?”

岔开话题两次就意味着不想说,不要追根究底。这也是我从他身上学会的东西呢。

凤南歌想。

不过没把这话说出口。

凤南歌:“之前和衍羲和第一次来海中月,我们在这里撞过不干净的东西。虽说已经把它送走了,但安全起见,每次过来的时候,我总习惯用内力扫一圈。”

柳姬:“不干净的东西?”

凤南歌:“厉鬼。”

柳姬点头:“几只?”

凤南歌:“两只。”

说完才觉出不妥。寻常人听到厉鬼,最多问一下厉鬼本身,柳姬却不一样,柳姬直接问几只,显然对此事知情。

柳姬若有所思:“才两只。”

凤南歌皱眉:“还有很多?”

柳姬:“那要问他自己了。”

凤南歌:“老板娘知他身上的厉鬼印记?”

柳姬嗯了声:“那是他的债。厉鬼印记那东西,不是你情我愿,印不到身上去。”

凤南歌:“这我知道,我是仙界司命。我只是不知道,他认了什么错,才容许厉鬼印记留在身上。”

柳姬重新点燃旱烟,嘬了口烟杆儿,笑道:“嘘,宝贝儿,在哪儿任职是你的私事,不该对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外人说。”

见柳姬不肯讲厉鬼印记上身的原因,凤南歌摸了下鼻子,没有继续追问。

“反正有我在这,从厉鬼手下保他不是难事。怕就怕厉鬼来的时候,我不在他身旁,”凤南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手指在桌下绞着,问柳姬,“老板娘可知他偏好什么类型的配饰?我想给他弄个防身的法宝。”

柳姬和衍羲和一样,都是会打扮的人,品味肯定很好,至少比她这个只穿正装的人强。

柳姬:“法宝?他保命的东西多得很,你别管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凤南歌嗫喏:“……一点心意而已。”

柳姬看她模样,显然有点无奈,道:“他这种人没有偏好,不管你拿什么给他,他回你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深情。我吃好了,走罢,你也该回去了。”

说着放下碗筷,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示意她往露台那边去。

凤南歌也留下一锭银子,不明所以地跟到露台,柳姬低声念了句什么,手中半块玉璜微微发亮,召唤出内里封印的坐骑。

——是只精卫,有点眼熟,竟是上次闹市中大食国人送来的那只。

“我得走了,你要是想找衍羲和,他应当还在寻芳苑里,”柳姬顺了顺精卫的毛发,翻身骑上去,狐眸挑着,“大小姐,相识一场,不管怎么说,保护好自己。”

交浅言深,柳姬已说了足够多,凤南歌点头。

月色皎皎,柳姬不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精卫腾空而起。

一日折返两次海中月,心情却截然相反,凤南歌一身轻松,打算去一趟这几日住的客房,把私人物品收拾干净,好回梧桐树屋住。

为了不让寻常客人误入打扰,顶层客房并未挑灯,整条回廊都是黑的,唯有一间亮着灯。

循着光走过去,发现亮着灯的屋子恰好是她隔壁那间,住着皎珏玉公子。

叨扰数日,现在既然要走了,姑且该打声招呼,凤南歌屈起手指敲门,门却未锁,只虚掩着,在敲动的瞬间,里面清脆的一声响。

她突然有点后悔敲门了。

那是鲛人滴泪成珠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古琴扶舟:古代仙侠版Au

绕梁余音:古代仙侠版录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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