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尾鱼(1 / 1)

「chapter 9」

简静那炸裂的阵仗,不像是周晋辰叫了她一句宝贝,倒像是喊她奶奶。

周晋辰也跟她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先坐下,这是公共场合。”

简静迷迷瞪瞪的,还沉浸在那一句宝贝带来的强烈冲击里。

没注意到周晋辰招手唤来服务生,“给每桌送一瓶petrus,替我们表示一下歉意。”

“好的,先生。”

后来这顿饭简静吃得很消停,脸上是那种稀里糊涂的安静。

她根本没敢再看周晋辰,只顾闷着头吃,连平时碰都不碰的芦笋,也往嘴里送。

周晋辰想要出声提醒也已经来不及。

等简静察觉到很难吃,吐出来的时候,一张餐布递到了她面前,“擦擦。”

她仍旧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怎么?”周晋辰想引得她开腔,故意说,“你这头是抬不起来了?”

简静不能听这话,“呸!你才抬不起头。”

见周晋辰唇边始终带着要笑不笑的弧度。她嘀咕了一句,“谁要你突然犯规?”

周晋辰好兴致地和她理论,“喔?哪条律法规定了,不能叫自己太太宝贝?”

简静摇头说没有。

“那我这样说,有什么问题?”

周晋辰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杯底晃了晃红酒。

简静抬头,正对上他温软的目光,她一时失语。脑子里冒出来的,是闻元安从前形容周晋辰的一句话。

闻元安是文学系的博士,她自然有奇峭比喻,不像简静,撑死了也只会讲一句,他生得真好看,像个男狐狸精。

她记得闻博士说,周晋辰这人的耐看,打眼一瞧,好像和别人的好看没什么不同,但又不尽相同。孤冷清贵太笼统,并不足以涵盖周晋辰带给人的、全面的意象。他就像是蚌壳里的磨砺出的一颗温润珍珠,周身晕着柔和的光芒,让看见他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沉下来、慢下来。

简静捏着拳头,“在没必要演戏的时候说这些话,就叫做违反规定。”

周晋辰一步步给她挖坑,“这么说,你一直说的喜欢我,也全都是在演戏了?”

“......我那是真喜欢你。”

周晋辰问,“你都喜欢我什么?”

他就在等这句话,知道是假的,就是很想听她说。

哪里知道简静老实交代。她说,“喜欢你给我长脸,喜欢你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喜欢别人羡慕我。这是我匣子里那些帝王绿成色的翡翠都比不了的。”

“.......”

周晋辰语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这也太实在,明明白白的,就把他这个大活人跟那些珠宝首饰比较上了。

简静擦完嘴问他,“我要去闵伯伯那儿,你和我一起去吗?”

“你哪个闵伯伯?”

周晋臣问。这地界上有头脸又姓闵的,粗粗一想便有两三家。

“闵臻林。”

他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起吧。”

简静没料到他会答应,周晋臣一贯不掺和她的事情,真要带去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好。毕竟她婚宴都没有请人家,这次还托他在纽约拍卖行,带回了一只水头极好的镯子。

都怪简元让!她本来说要请的,她爸非说闵伯伯忙,不要拿这种小事烦他。

简静藏不住事儿。坐车往佘山庄园去的时候,一路都在打腹稿,脸上也写满了——我有心事。

一直到下了车,简静都还在劝退周晋臣,“要不然你就到车上等我?”

周晋臣看出她的不安。他不惯强人所难,只说,“那我就到外边儿。”

简静用力点了点头,“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她蹦蹦跳跳地走进去,叫了两声伯伯,没人应。

闵家的佣人出来说,“简小姐,先生在后院听曲子。”

简静道了声谢,“那我直接过去。”

“哎,简小姐,您先等一下,先生还有客人......”

已经绕过前厅的简静没有听见这半截子阻拦。为了不让周晋臣久等,她是小跑过去的,闵家的佣人看着她惊险地跨过院门,却没有防住,她在下台阶的时候踩上了一块青苔。

咔叽一下子。简静直接滑跪到了石桌旁,她的手还往上攀,带着砸碎了好几个瓷盏子。

闵臻林被他这大侄女吓得不轻,“快起来快起来,我看摔着没有?”

简静环顾了一圈周围。好多人啊。

闵伯伯对面还坐着一位模样顶贵气的女士。看着也就五十出头,穿戴倒没有多显赫,但她脖子上的玉牌,简静认得,是在苏富比春拍会上,竞价尤为激烈的那一块,最后好像是拍出了八千万。

简静跪着冲闵臻林笑,“闵伯伯好久不见。我先给您磕一个,您看我这大礼,还标准吗?”

“......”

闵臻林把她扶起来,“坐吧,这是叶阿姨,叫人。”

闵臻林到这把岁数都没结婚,家里一直缺个女主人,但他又从不带人进门的,也没有任何绯闻传出来,现在这阿姨竟然能登堂入室,还一起喝茶听曲。

简静料想他二人关系不简单。她自作聪明的,“嗐,就直接叫伯母吧,还叫什么阿姨呢。”

说着她就拿茶敬了叶阿姨一下,“祝您和闵伯伯百年好合,早生......”

完了!说顺嘴了,人这么大年纪了,哪来的孩子生啊。

简静又顺势改口道,“早生晚生,都不如不生。”

叶襄君:“......”

闵臻林让人把镯子拿上来,简静道了句谢,就揣进了包里,“伯伯什么时候去北京逛逛?”

“上岁数了,懒得走动。”

闵臻林边喝口茶,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叶襄君,这位大小姐最讨厌别人提北京了。

但今天还好,叶女士像是在琢磨别的事情,倒没见她动气。

叶襄君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

简静赶紧自我介绍,“伯母您好,我叫简静。简单的简,安静的静。”

没给叶襄君再说话的机会,她尽力挽回着在这位伯母面前的形象,撩了一下头发就开始胡扯,“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插花、品茶,谈禅论道,读一些诗词歌赋。闲下来也会做点慈善公益。”

闵臻林:“......”

他用一种极为震惊的目光看着简静,她知道慈善基金会的门朝哪边开吗?

这真是他那位侄女儿?她最大的爱好难道不应该是花钱吗?这镯子都小三千万呐。

简静瞧闵伯伯这样打量,她拱了一下他的手臂,“闵伯伯,收起你惊讶的眼神,这是我新添的爱好。”

闵臻林配合地笑起来,“好好好,年轻人爱好多,是好事。”

才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特尴尬,端起一杯茶来喝了口。

简静又坐了一小会儿,想起门外的周晋臣,她起身告辞。

等她走了以后,佣人们才敢上前打扫,问先生说,“这些碎瓷片怎么处理?”

“扔了吧。”

这都是他的孤品。

闵臻林忍痛看了眼,简静少来几趟也罢。

叶襄君笑着摇了摇头,“深圳那个项目,把审核材料都拿给我,我去给你试试。”

闵臻林诧异地看她,“你去肯定是马到功成,但我怎么好劳动你啊?”

叶襄君放下茶盏,胶原蛋白已经开始消退的脸上,不复当年的玲珑剔透,但举手投足仍然自成一派风雅。

她说,“就当是我,替我这个儿媳妇给你赔礼,不是砸了你这么些杯子吗?”

闵臻林更吓的不轻,“简静嫁给小辰了?我怎么不知道,结婚她都不告我!”

“他们结合的很突然,全由我家老爷子做主,我都没来得及回去。”

叶襄君看着后院的入口说。

这个儿媳妇远在她预想之外,一举一动,也不像是她儿子会喜欢的。但是每一次通电话,叶襄君能听出来,她那个总是压抑着、伪装着自己的儿子,遣词吐句间,话里话外,都不比前些年在美国时,和她说起话来那般尖锐又冷漠。

周晋辰在门口等简静时,正碰上叶襄君的司机,乾伯在车上叫他,“小辰。”

他嗓音沉哑地打招呼,“您好,乾伯。我妈在里面?”

乾伯点头,“叶总在和闵先生谈生意,你不进去和她说几句话?”

他淡道,“不用了,下次吧。”

母子俩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好说。每个月一次的通话,已经让周晋辰觉得压力不小。

当初他从哈佛毕业,纽约有大把的职位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周晋辰宁可偏居西海岸的旧金山,也不想和叶襄君离得太近。

理由很简单。他早就过了,需要叶女士向他播撒母爱的年纪,真正难捱的那几年,她忙着她的事业,音讯全无,周晋辰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等到他独自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时刻,叶总才想起还有个需要照看的儿子。迟来的关怀,总比正当时要更隆重又盛大,也显得滑稽而无用。

他那时已经二十六岁。每次看着叶襄君对他体贴入微,提醒他添衣吃饭,周晋辰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大可不必。

简静跑着出来的时候,周晋辰一眼就注意到她膝盖上的污泥,他不自主地皱了下眉,“你又摔跤了?”

她慌忙拍了拍裤子,“没事儿,就稍微碰了一下地。”

等回了车上,周晋辰卷起她的裤腿一看,膝盖骨上已有两团显眼的乌青,他抬起头问,“这叫稍微碰了一下?”

周晋辰觉得他有必要随身揣瓶药酒。以备不时之需。

简静和他对视了几秒钟,被他盯得脸烫,她别扭地把头转过去,声音微弱,“我真的没想到,那台阶那么滑。”

周晋辰没再说话,他把简静的膝盖抬起来,架在了自己腿上。车上没有备药棉,他先把手心搓热,再将药酒倒上去,待化开后,再一下下给她揉着。

他一开始没敢太用力,宽大的手掌轻轻地覆上去,三分劲都没使上,后来慢慢加大力道。

简静没觉得有多疼,尤其从周晋辰手心传来的那股温热,像透过了淤青,丝丝扣扣的,涌进了她骨头缝里似的,弄得她好不自在,抓心挠肝的痒。

“No!”

简静忽然喊了一声。

周晋辰停下动作,“痛?”

简静摇头。

周晋辰收回手,扯出湿巾一根根擦着手指,“那你在干什么?”

简静低下头,默不作声。能是什么!当然是在对她最质朴的原始欲望说不。

谁受得了被一个,连呼吸都能感受到荷尔蒙在喷发的男人,这么贴身揉腿啊!

她是偶尔会抽羊癫疯,并不是性冷淡风好吗?

简静迅速把她的腿从周晋辰身上挪开。她放下裤腿,“我都忘记问了,你来上海干嘛?”

周晋辰垂下眸子,专注拧着瓶盖。他半天才说,“我......明天要参加一场学术交流。”

“那你住哪儿啊今天?”简静不疑有他,“我晚上可就回北京了。”

“......”

周晋辰在心里说,桥洞底下吧,看起来不错。简静当时封心锁爱的时候,浇灌的是特厚级的水泥吧?

他们在酒店和章伯宁他们会合的时候。周晋辰只好假装接了一个电话,自言自语的,“交流会取消了是吗?好的。”

简静还挺替他气愤,“他们这不耍人玩儿吗!把你骗来上海,又无缘无故地取消了。”

“不行,主办方是谁,我找他们去。太欺负人了也。”

她卷起袖子就要往车边走,一副要去找人干架的架势。

周晋辰看着她这鲁莽样,心里竟然有股暖流划过。像一条从热带海域游过来的小鱼,她摆动着尾巴,给他这片处于高纬度的极寒岛屿,带来一阵热潮。

他在脑海里自动譬喻出这样的句子。然后温和地笑一下,“没事,回吧。”

却又在转身的一瞬间,想起米兰昆德拉在极具普世意义的一本书里,说过的一句话。

“隐喻是危险的,爱由隐喻而起。”

这句话在他的理解里,一直都只有一个意思:爱始于某个人以特定的诗化意象印在脑中的那一秒。

周晋辰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

刚逛完商场没力气说话的陈晼,还是忍不住发表了一句高见。她说,“章伯宁,你看见没有,我哥跟早上训你的时候,判若两人呐!”

章伯宁懒得理会,“只要简静不来跟我捣乱就成,挨两句骂算什么?”

谭斐妮刚想说些什么,就看一辆跑车在他们不远处的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开车的是她未婚夫魏凯,副驾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

等红灯的这十几秒,他们在激烈的拥吻。

陈晼和简静都迅速转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看热闹为主,同理心为辅”的吃瓜经典表情,双双看向谭斐妮。

而谭斐妮骂了一句靠。

上了飞机以后,她们仨就围坐在了一块儿。

章伯宁拉着周晋辰坐前面。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这种时候,我们男的不要在里边掺和,相信我,我曾经被当成活靶子误伤过。”

他怕周晋辰不信,还特意加重语气,“是重伤。我连着泡了一个月夜店才缓过来。”

周晋辰喝了口咖啡,“妇女之友啊你是?也不小了,怎么就是不结婚?”

章伯宁坐在他对面打游戏,“你们这些已婚的,怎么都那么爱劝人结婚呐?合着不能光自个儿受罪是吧?能拉一个下水是一个。”

“......”

谭斐妮的指甲一直抠着杂志,发泄她的怒火,“那女的哪儿好看了!我不够漂亮吗?我不够努力吗?”

简静哼了一声,“跟好看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还不明白,男的都是洞性恋吧?”

陈晼讶异于简静在对男性认识上的深度。她说,“你会说就多说点。”

谭斐妮又开始撕纸巾,“你要这么说就可以理解,我们已经半年没做过爱。我是不是应该找他聊一聊?”

简静用力拍桌,“去吧!自取其辱去吧!死皮赖脸谈恋爱去,把头谈白,把命谈没!你们谭家的脸面也不要顾了,你也不用再做自己了,不要工作,不要享受生活,以后每天就疑神疑鬼盯着他!我给你拿降落伞,你现在就跳下去!”

“......”

简静这一串骂得中气十足,机舱就这么大,周晋辰想不听见都难。他笑了笑,小冒失鬼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有脑筋的。

谭斐妮把纸揉成团一扔,“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就退婚。”

陈晼也点头,“就是,找谁不行啊。再不济还有章伯宁呢。”

章伯宁这下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他赶紧站起来回,“谢谢各位惦记,但不劳您费心,我这辈子不结婚。”

这下谭斐妮直接哭出来,“你们看,我连个章伯宁都混不上!”

“......”

章伯宁悻悻地坐下,总觉得哪不对劲,被骂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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