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外婆(1 / 1)

是夜,刑警大队办公室,墙上时钟刚好八点。

案上放着康会计的资料,忙得没时间吃晚饭的赵之敖大口吃着汉堡,他拿起资料撂在芳夏面前。

【康城,58岁,南境本地人,父母早亡,无兄弟姐妹,无婚姻史。1980年入职南境药研所做药剂研究员助理,九十年代初在函授夜大读财务相关专业,1995年因内部职务调整成为药研所财务科的会计……】

这些资料,芳夏不需要他们提供,她早就滚瓜烂熟。

她把资料放回桌上。

赵之敖:“从药剂研究员到会计?职务跨度那么大。他只解释,不喜欢药剂研究工作。为什么装瘸?他说不想结婚,借着身体有缺陷,更方便拒绝别人介绍结婚对象。然后,不承认贪污,更不承认谋杀张建国……”

芳夏就坐他对面,她问:“那他怎么解释,张建国车祸案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在现场?”

赵之敖吃完面包,咕咕咕灌了半瓶水,“他说他喜欢夜跑,换衣服也是纯属喜欢,没有理由,他说跑着跑着不舒服,就蹲在报刊亭后面想拉屎没拉出来。他娘的,这老头狡猾的很,再问就不说话了,保持沉默。”

这个借口一听就是假的,但是你没有证据,你没办法说人家假。

赵之敖:“他还说,他救了梁出纳一次,梁出纳第一次自杀被他救下来送去医院了。就是梁出纳没了眼睛那次。”

芳夏有看到那次去医院的病历本,只是没想到,是康会计送梁出纳去的医院。

芳夏:“那更加说明,他和梁出纳是一伙的!”

赵之敖:“证据呢?没有啊。”

芳夏道:“你们把他贪污的钱找到,他不就没办法辩解了吗?”

赵之敖翻白眼:“我们警察做事还要你教?关键是找不到。银行存款只有几万,家里办公室翻遍了,没找到任何现金。”

“找不到证据,岂不是要放人?”

哪儿那么轻易放他!要不是现在要求文明办案,他赵之敖能剥对方一身皮,但这话不能明说。

“他没能合理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之前,不可能放他。”

芳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不再往下问。

她换了个话题,跟赵之敖聊起在两位死者身体里检测到“多潘立酮”的事,她没提猎鹰,故意往别的地方扯,装傻道:“我查了资料,据说有些胃药里也含有多潘立酮,会不会是他们都有吃胃药?”

赵之敖摆手:“不一样。一个是他们的肠胃里都没有药物残留;二是,胃药里用的是多潘立酮,而他们体内检测到的物质叫类多潘立酮。医生说,两种物质不一样,市面上也没有相关的药物。”

“有毒吗?”芳夏假装不经意地试探了一句。

“没毒。不过……”赵之敖盯着芳夏,他们能猜到的,小妮子肯定也猜到了,“我们现在怀疑,这个物质来源于那只猎鹰,我听说这只猎鹰是你们家养的?”

赵之敖借机把矛头转到她这边来了。

芳夏就知道会这样,她笑着摇头否认:“赵队,我得声明,那只鹰不是我们养的,就像外面的流浪猫流浪狗,我们给它点吃的,仅此而已。而且我之前做笔录的时候就说了,这只猎鹰消失至少六七年,最近才突然出现的。”

“这鹰它啄人,说难听点,是吃人,还吃人眼睛。我劝你以后别再喂它,动物有动物的生存规则,让它自生自灭。一旦发现它的踪迹,马上通知我们。”

芳夏微微挑眉一笑,没答应,也没拒绝。赵队对她有所隐瞒,她也不可能百分百配合。

而且,就算再次遇见许咕咕,除非她能逮住它,不然报警与否都没意义。

外面办公室灯火通明,有值班的,有加班的,大部分人都穿着便服,有些已经加班两天没回家了。

基层,永远是最累的。

聊完,芳夏也没多停留,回到家已经将近9点,芳母知道她快到家,就提前把饭菜热好了。

雨半程闻到菜饭的香味,从阁楼下来蹭宵夜。

简简单单三个菜,一道豆角五花肉,一道肉丝炒干笋,一道豆腐青菜,南境人酷爱吃辣,素菜肉菜都爱放大把的辣椒,芳母做菜尤其辣,吃得雨半程满头大汗,啧啧夸赞。

“龙姨,笋丝实在太好吃了,又香又辣又入味,一口能吃两碗饭。”

芳母之前去北城看病,在芳夏租的公寓住过一段时间,她和雨半程很熟络,把他当做自家晚辈,她略微嫌弃地笑道:“宵夜少吃点。越吃越胖了。”

雨半程本来就有点婴儿肥,他来的这小半个月,每天吃四顿,确实又胖了。

他脸皮厚,只憨憨笑着自夸:“胖点可爱。”

芳夏揶揄道:“你以为你是佩奇啊,还胖点可爱。”

“那我不可能是佩奇,我又不是母的,我最多是乔治。”

这话把芳母惹笑了,聊了几句,芳母问:“你姨婆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住康复中心每天费用唰唰唰的。”

“回来上下楼不方便,每天去做康复太麻烦了。等住满一个月吧。对方赔的钱,够姨婆治病的。”芳夏站起身去盛汤。

芳母跟着她进了厨房,小声问:“哎,听说康会计前几天被抓了?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舀了大半碗胡萝卜排骨汤,喝了一口,都是胡萝卜的甜味儿,芳夏道:“妈你下次少放点胡萝卜,甜味太重了。”

对于女儿的嘴刁,芳母毫不客气地回怼:“不喝什么味都没有,嫌七嫌八的。吃胡萝卜对身体好。”

说着说着,芳母话锋一转,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康会计真的杀了张主任啊?是不是警察弄错了?康会计是个老实厚道人啊。他看我们困难,租你外婆那套宿舍房放东西,我说一百一个月就好了,他非得给一百五……”

芳夏诧异,急急打断老妈:“我们那套宿舍租给康会计了?”

“是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都租多少年了!五六年了。”

芳夏一直以为自家宿舍是租给了老妈的同事,哪儿想到是租给康城了呢。

“他租来放什东西?”

“我哪儿知道,我没去看过。他说是放一些旧家具。”

“警察去搜查了吗?”

“不知道啊,没听说。”

那就应该没有,如果警察去搜查,理应通知房东。

所以,警察没有找到的贪污款会不会在她家宿舍?

思虑再三,芳夏决定先去探探,找借口跟老妈拿了钥匙,她和雨半程一起去了职工大院。

自梁出纳上吊自杀后,这老院子比几天前更安静了,甚至有了些许肃杀之感。

爬上三楼,这层楼只有最里面一户人家亮着灯,走廊过道没有任何的杂物,她拿钥匙打开303房。

站在门口芳夏也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正要打开手机手电筒来寻找,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漆黑的屋里传来……

汗毛瞬间倒竖……

那声音像婴孩的啼哭!

吓得雨半程整个人都麻了,他躲在芳夏后面,声音都抖了,“师父……”

芳夏也被吓了一跳,主要是被雨半程吓的。

她骂了一声:“怂!”

“什么声音?”雨半程声音还在抖,“像小孩在哭。”

芳夏想往前走,被雨半程拉住,“师父你干嘛?”

“我开灯!”芳夏边往里走边道,“这是水管的声音。”

宿舍楼水管老化后,偶尔有空气进入,就会发出一些怪声。

啪!灯开了。

这宿舍是药研所分给外婆的,以前她外婆中午不回家,在食堂吃了午饭,就来这里午休,返聘后也是如此。

房间不大,收拾的很整洁,一排不高的书架,一张八九十年代流行的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墙的地图。

芳夏盯着那一墙的地图细看,外面的是区域地图,主要是西南地区和旁边东南亚。

里面的则是山脉地形图,地形图上没有标记地名,看着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想起来了,跟她在张黎家看到的那张地图有点相似。

是南境西北方向的红猿山脉!

芳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雨半程已经在屋内转了一圈,他道:“家具太少了,想要藏现金也没地方藏啊。”

说着他走过来,也盯着地图,好奇问:“这是哪里?”

“红猿山,在南境西北大概三四百公里的地方。张黎家里也有一张类似的地图,他家还有一张红猿山上的风景老照片,放大后可以从照片上看到两只猎鹰!”

雨半程诧异:“许咕咕那样的猎鹰?”

他虽然只从芳夏拍的照片和视频里见过许咕咕,但他知道许咕咕不一般。

张主任车祸和梁出纳自杀都有许咕咕的踪影,这和康会计有什么关系?

芳夏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走到书桌前,桌上有一只带盖的陶瓷杯子,打开盖子,里面干干净净一点水都没有。

桌面靠墙有个黑色铁网笔筒,笔筒里插了七八支削好的铅笔,铅笔因为使用程度不同而长短不一。

挨着笔筒是个原木色硬纸盒子,盒子里整齐摆放着卷笔刀、橡皮檫、定画液和一些橡皮筋。

康会计喜欢画画?据她了解到的信息,他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特长。

书桌最里面摆着一个5寸原木相框,跟别人家相框里一般是放家庭成员照片不同,这相框里放的是彩铅速写风景画。

书桌有两个抽屉,外面的抽屉里塞满了杂物,有一整盒彩铅和大半盒未削的不同硬度不同黑度的铅笔,有铁打药油,有大半袋打开过的医用口罩,还有两三盒未开封的罐头。

靠里的抽屉则上了锁,是把外挂老式锁,扯不开。

他们来的时候就带了工具,雨半程打开背包,拿出开锁工具准备开锁。

芳夏则继续翻找,书架的书不多,大概有几十本,类目很杂,有历史探秘有逻辑推理有奇谈异闻有旅游杂志甚至有美容时尚,唯独没有医药或财务相关书籍。

把书架上的书快速挪动翻阅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

很快,雨半程把锁打开了,轻轻拉开抽屉却让他们有些失望,跟旁边拥挤的抽屉相比,这可谓空荡荡的,里面除了红蓝两本笔记簿外,别无他物。

芳夏拿起最上面的红色本子,第一页是空白页,捻起一角往后翻,纸质粗粝厚实像素描纸,原来这不是笔记簿而是画本。

果然,下一页便是人物素描,一个齐肩短发身穿旗袍女人的侧画像,女子二十四五的模样,嘴角轻抿,微微扬着脸看向遥远的天空,眼神里有期盼也有说不出的忧伤。

芳夏盯着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左边眉毛里隐藏着一颗若隐若现的眉心痣……

这是她外婆?

再往下翻,还是人物素描,穿列宁装的女子蹲在路边摘了一朵野花,脸上洋溢着简单幸福的快乐,仔细看,这女子眉间也有一颗痣。

这也是外婆?

芳夏快速翻到底,几十页的画本画的都是同一个女人。

微笑的,严肃的,忧伤的,快乐的……

每一页的神态都不一样,甚至连穿的服装都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但画中女人一直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她没见过外婆年轻时候的样子,家里的老照片很少,现存外婆最年轻的照片还是芳夏妈妈十多岁时和外婆去申城玩的合影。

她印象中的外婆,有着科研人员的刻板朴素,跟这时髦女子完全不搭边。

雨半程早就翻完另外一本蓝色本子,他跟着芳夏看完红本子素描画,疑惑道:“这画的是同一个女人?”

芳夏的手定在最后一页的素描画中,画中女人穿着蝴蝶袖短衫高腰阔腿裤,正回过头来与画外的她对视,女人眼神里充满审视,嘴角隐藏着一丝微笑,既陌生又亲切。

“我外婆。”芳夏轻声说。

雨半程很诧异,随即语出惊人,“康会计喜欢你外婆?”

“不可能。”

康城和她外婆是两代人,相差至少二十岁以上,芳碧华二十四五时,康城还是个小毛孩。

如果说康城是通过记忆画了那么多芳碧华年轻时的画像,这不符合现实逻辑。

“那就是拿照片临摹的。”雨半程轻轻敲了敲桌面,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也不对,芳夏轻轻摇头,外婆二十四五时,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她去哪里拍那么多衣着光鲜时髦、妆容精致的照片?

芳夏蹲下来检查抽屉里还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果然在里面的角落里,有一沓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她正要伸手去摸,耳边传来脚步声。

雨半程提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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