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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1 / 1)

烟年一面精心策划,一边在叶叙川面前继续装模作样,扮演柔弱可爱,毫无威胁的外室。

这日就寝前,烟年偷偷取出她私藏的烟叶,丢进嘴里嚼了没几下,被叶叙川抓了个正着。

叶叙川命令她:“吐出来。”

他不喜欢她乱嚼东西,更不喜欢烟草味的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烟年只得悻悻地吐掉烟叶,拿盐巴洁牙:“你好小气。”

叶叙川斜眼看她仓鼠般鼓起的腮帮子,觉得还是当夜醉醺醺的她比较可爱。

只是个平常的夜晚,两人各据房间一角,叶叙川打开了屋门,慢悠悠地摆弄茶饼,烟年则搬出了一盆巨大的木槿盆栽,预备修剪花枝。

为了赢得王孙公子们的喜爱,烟年学过不少风雅技艺,只不过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不精通,像叶叙川正煎的茶,她只知道是好东西,具体好到什么地步,则一概不知。

一个人的出身与经历,其实都写在他的举止,喜好里,烟年出身乡野,对撵鸡捞鱼的兴趣都比所谓的雅事大一些,而叶叙川做了许多年的大少爷,吃用俱是顶级,据说即使是他当年落难之时,也常常收到姐姐姐夫偷摸送来的家私,所以在起居上,向来讲究。

出于好奇,烟年多看了他几眼,只见此人懒懒散散斜倚一侧,身上随意披一件碧色锦袍,神情亦是随意的,习惯性地抬着下巴,微微垂着眼,显出泠泠池上松一般的衿傲情态。

但看此人外表,就是个清隽温润的贵公子,谁能想到皮囊下塞了一副如此恶劣的性格。

贵族的仪态是深入骨髓的,即使他就这么随意地倚靠,风雅也从每一个煎茶的动作里冒出来,更别提他熟稔地指挥丫鬟们替他取炭火,打帘子,集露水……说明他平时不叫丫鬟伺候,只是他不喜欢有人近身,而不是不会使唤人。

烟年不会与有荣焉,她只会同情忙得团团转的丫鬟妹妹们。

本来外宅俸禄就低,最近还整天加班,不是洗床单就是端茶送水,这活儿当真谁干谁糟心。

见茶水已沸,小炉燃出缕缕轻烟,烟年从木槿后头探出一双妩媚的眼,观察一番盏面上的浮白,问道:“这是什么茶?”

叶叙川漫不经心道:“湖州来的紫笋,今岁雨水少,尝着不如去年。”

他命侍女分一盏给烟年端去:“水倒是好水,宫里集的新鲜花露,没有陈水的那股子郁气。”

说起品鉴茶水,叶叙川有心多讲几句,可一个没留神,就见烟年捉起素盏,一饮而尽,末了还嘀咕一句:“喔,挺好喝的。”

叶叙川刻薄道:“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烟年心里翻个白眼,心道你装什么装,想议论茶水好坏,直接找那些名门闺秀便是,自己生性粗俗野蛮,他又不是第一天领教。

但看在他屈尊降贵,给她煎茶的份上,她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煎茶之道我只是略懂一二,并不精通,大人今后多教我也就是了。”

“用不着,”他道:“不喜欢的东西不必学,既是我的人,即便不懂行,也没人敢笑话你。”

烟年凑过去亲他一口,笑眯眯道:“哎呀,可是大人会笑话我哇。”

叶叙川慢悠悠地拉过她衣襟。

云纹腰带委地,轻烟缭绕,纱灯上映出两人交缠的影子。

一吻毕,烟年气喘吁吁地退开:“大人,今日已有过一次了,太频了不好。”

叶叙川薄唇微抿,明显并未得到满足,可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便过来,多喝几盏。”他道。

烟年已持了花剪,又回到了那株木槿前,口中道:“大人不是说我牛嚼牡丹吗?我也不想暴殄天物呢,这茶由大人留着用罢。”

木槿是种难对付的花,稍不留神就张牙舞爪地生出一大串枝条,烟年特别烦躁时,都会找一盆木槿剃头,以缓解工作压力。

遭烟年拒绝,叶叙川更是不虞,手指沿着他的建盏杯沿摸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室寂静。

半晌,叶叙川忽地道:“今日在散朝时,遇见了宰相家那小子。”

烟年随口问道:“他寻大人有何事?”

叶叙川似笑非笑:“他想向我讨要你。”

烟年闻言手一抖,差点划破了衣襟。

她讶异地回过头来:“可我不认得什么宰相公子。”

“宰相老头治家严格,他不常有机会出来,自述偶尔几回见你,都是隐瞒了名姓,偷偷在席间听你的琵琶。”

“上回路过瓦舍时,他恰好听了你的演奏,一曲惊鸿,教他寤寐思服至今,所以才向我开这个口。”

叶叙川笑意盈盈,好像在说个和他没关联的故事:“真是个痴情种子,若传扬出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烟年看了眼手中花剪:“……大人答应他了?”

她背对着他,脊背挺得笔直,脖颈却低垂,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一句“未曾”已到了喉头,叶叙川却被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刺痛了。

他才不在乎什么狗屁宰相公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罢了,也配与他讨价还价?便是小孩的宰相爹亲至,也须对自己客客气气地。

所以他想都没想,一口回绝,甚至没有多看那小屁孩儿一眼。

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方才煮茶时,忍不住的回想起来,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如一根鱼刺卡在心头,教人又是烦躁又是不悦。

而烟年的反应令他更加不悦。

将此事告诉她,不就是给她个绝佳的表忠机会么?

她应该惶恐不安地扑入他怀中,双眼泪汪汪,祈求他不要抛下她。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像个主人一样爱抚宠物一般,告诉她自己不会这么做,享受她惊喜后怕的目光。

可她只像个石雕般杵着,惦记着那支难看的木槿。

这呆瓜模样,甚至有几分像那宰相公子。

那小破孩儿鼓起莫大勇气,背着他爹来找自己,就为了一个女子……难道她极有姿色么?

唔,姿色。

思及此处,那日她弹琵琶时璀璨夺目,艳丽张扬的情态又浮上心头。

这模样被许多人都看了去,哦,所以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搓着手,腆着脸,期期艾艾地向他讨要她。

她竟然还问他是否答应。

心口烦闷,他自己也来不及细细分辨这古怪的恼怒,只是抿了抿唇,满不在乎地笑道:“……为何不答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算是我难得有心情,想着撮合一桩好事。”

“是吗。”

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像一片木槿花瓣。

“我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大人不要我该怎么办,我大概会活不下去吧。”

烟年回身,柔婉一笑,右手攥紧了花剪,手心揉碎花瓣,流下绯色的汁水。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留在最幸福的时候,好过凭寥寥几月的回忆度过残生。”

“你做什么,”叶叙川霍然站起身道:“把剪子放下!”

烟年一咬牙,一闭眼,横刀划向手腕。

剪子和手腕只差毫厘,一枚玉扳指斜里飞来,砸得她虎口一麻,剪子铮然落地。

“你发什么疯!”叶叙川疾步走来,对外头喊道:“来人,把剪子扔出去!”

烟年暗暗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她可真棒,居然能让叶叙川痛斥她发疯。

她把脸别向一边,赌气道:“大人不要我,我不想活了。”

“真是长本事了,还学会了要挟人?”叶叙川短促地冷笑一声:“好啊,我来教你如何寻死,剪子要往心口插,才死得利索。”

烟年心里一惊,暗骂他难搞,自己不过撒个娇而已,他随口安慰上两句不行么?谁还真想自戕啊!

烟年盯着他的眼睛:“大人不把我送人,我就不胡闹了。”

“那若是我执意要送呢?”

把剪子递入她手中,叶叙川的笑容如一条吐信毒蛇:“来,按我方才说的做。”

烟年握着剪子,咬紧嘴唇,泪光氤氲,身子抖如秋风落叶,哽咽道:“我……我……”

“行了。”叶叙川嘲笑她:“没豁出去的胆量,就不要妄图用性命攫取好处,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对付宰相家那小子会有用处,对我却无用。”

他饱含戾气地笑道:“莫要想着要挟于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烟年嗓音带着哭腔:“大人欺负人!竟要将我送给那……那宰相公子,我……”

叶叙川打断她道:“初见时就曾告诉过你,我素来不喜自己用过的东西被旁人染指,我即使厌倦了,旁人也不得开口讨要。”

“我不会像你一样滥发好心,舍了自己的东西成全佳偶。”他道:“所以,再教我瞧见你摆弄这剪子,我就拿它剪了你丫鬟的手。”

烟年蓄一汪清泪,突然抱住叶叙川,带有咸涩泪水的吻落在他唇上,竟是少见的愤怒难过。

“大人又骗我,大人根本不想把我送人。”

叶叙川顿了一顿,随即更加强硬地回敬她,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又凶又急,似乎歇斯底里地想证明什么。

他在她耳边说了许多不干净的话,这些话粗俗、露骨,让她的睫毛因羞耻而颤抖,烟年不知道他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一改往日细致撩拨的风格,竟然如十几岁的少年人一般孟浪。

她几乎招架不住。

即使是最高傲的人,面对年轻的竞逐对手,也不免患得患失,做出大失体面之事。

对于红尘中人来说,情感掺杂了太多骄傲、别扭、不甘、怨恨,不可言说的心事,与其相互试探,不如在博弈间中撕碎对方的伪装。

门内旖旎,门外的翠梨被泼了一脸狗血。

她不太理解,但深受震撼。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叶叙川为何自食其言,烟年为何突然割手腕儿,更没想通为何两人前一秒还别扭着,后一秒突然就……

翠梨陷入沉思,深觉自己还是境界太低,不堪大用。

夜阑人静,虫鸣阵阵,一轮圆满的月亮高挂在星野间,流云如棉被里扯出的絮子,薄薄覆在月与星之间。

皎白月光透过漏窗钻入拔步床间,帐中留存着淡淡的气味,叶叙川挑开床帐,不太熟练地用钩子固定住它。

贴身的衣衫、腰带、亵裤胡乱堆在床尾,丝缎凉被微微拱起,裹着个熟睡的女人。

她累得厉害,风干的泪痕挂在睫下,面容恬静乖巧,长长的发丝披在枕边,如一条墨色的河流。

模样像只熟睡的狸奴,愚蠢而惹人怜爱。

叶叙川瞥了她一眼,却毫无愧疚之意。

其实原本他并不打算做得太过,可看见她那副欠收拾样时,他鬼使神差地问她道:“还有什么人?”

迷蒙的猫眼中泛起水雾,她困惑道:“什么人?没了呀,我心里一直都只有大人的。”

“你的那些裙下之臣。”他语带讽刺。

戏谑的态度是最好的保护色,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话里的酸气。

她似乎小小吃了一惊。

或许在疑惑,他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怎么会追问如此没品的问题。

可他不仅问了,还从后头扼住她的脖颈,贴在她耳畔道:“最好是你亲口说,而不是让我查出来。”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谁知烟年一侧头,亲上他唇角。

她道:“大人你不晓得,我的裙下之臣能从马行街一路排去樊楼,光是愿意掏银子给我赎身的,便有杜尚书三郎君……唔!”

她脑袋差点撞上床柱,哀哀地叫一声。

叶叙川道:“继续说。”

“皇城司的俞校尉,唔!前年的探花郎莫才子……我记不得了,大约有十几个人吧。”

她每说一人,叶叙川的气势就阴冷一分。

烟年心中骂他脑有顽疾,不爱听还硬逼着她说,不是找茬是什么?

烟年干脆地昏睡了过去,叶叙川却无心入眠,说不出是种什么感受。

今夜的月光好像格外的好,在烟年脸上投出半明半暗的影子,让她看起来像树林里的妖精——蛊惑了十几个可怜男人为她赎身的妖精。

是的,可怜,叶叙川想起宰相家那小公子来求他时的样子,可谓小心翼翼,满怀希冀。

被他拒绝了后也不懊恼,反而轻叹一声,请求他今后能对烟年好一些。

笑话,他算个什么东西?

自己怎样待私藏的宠物,轮得着他多口舌么?

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除了年轻一无是处,他挑剔且恶意地想:这女人可不像你想得这般圣洁,她在床榻间扭得不知有多妖冶,岂是你这文弱书生能招架住的?

这可怜的小孩不是第一个被她蛊惑的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她抛头露面,必会招来更多狂蜂浪蝶前赴后继。

真是麻烦。

见她睡得香甜,自己却心烦意乱,叶叙川轻轻哼一声,抽走她抱在胸前的头枕。

她没了东西可抱,迷迷糊糊摸索一番,秀眉微蹙。

叶叙川这才畅快了一些,方准备起身喝杯凉水,却听得烟年轻轻呜了一声。

借着微凉月光,她一对远山黛眉锁得死紧,双臂抱在肩头,低声呓语道:“我不走……别送我走……”

叶叙川也随她一同皱了眉。

刚打算出言安慰,见她眼皮不住颤动,才知她在做梦。

连梦里都怕他抛弃她。

叶叙川目光转柔。

骗骗她罢了,怎么就蠢到当真了。

叶叙川披衣下床,从抽屉角落取出烟年偷藏的烟叶,扔进香炉,并在第一缕辛辣香气飘出时,打开了窗。

这草烟的确有安神之效,烟年逐渐平静下来,沉入梦乡。

待她再次熟睡之后,叶叙川立于窗前,垂首打量手中的银簪。

簪子中空,里面放了几颗看不出用途的种子,簪头的金叶上刻着简单的字符——不是国朝的文字,也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族的语言。

他转头看向榻间沉睡的女人,神色转为阴郁晦暗。

作者有话要说:老叶belike:啥都知道,但沉迷杀猪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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