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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1 / 1)

“你那红袖楼倒是教了你不少技艺。”

烟年心里翻了个白眼,红袖楼才不教下棋呢,只有北周细作营才会教那么没用的东西。

棋如其人,优秀的细作可从棋路中窥探下棋者真实性情。

叶叙川城府深,满嘴没一句真话,她对他的了解只如雾里看花,始终不真切,倒不如手谈一局,瞧瞧他底色如何。

她笑道:“我在红袖楼中,不单琵琶好,棋艺也是众姬魁首,曾胜过工部谢大人四子,陪大人下一盘,是够格的。”

人谈及所擅长的事务时,眉宇间总难掩飞扬之色,她也是一样,言语间眼中熠熠闪光,自信又得意。

叶叙川抬起眼,盯着她瞧了半刻。

“好。”他淡淡道:“你执白子,我让你三步。”

烟年问:“赢了大人,有什么奖励么?”

叶叙川以手撑颌,自在一笑:“你拉我下棋,却还问我下什么注?”

烟年狡辩:“因为我无注可下,我整个人都是大人的,也没什么好押出去的呀。”

“好,你若是能赢,随你许什么愿望,我会替你做到。”叶叙川随口道。

烟年吓了一跳。

这记赌注可有千钧之重,自傲如他,大约压根就没思考过输掉的可能性。

这不正中她下怀吗?烟年立刻捋起袖子,决定教他做人:“一言为定,请大人赐教。”

在落下第一子时,烟年与叶叙川都信心满怀,觉得自己稳赢。

厮杀过半才发觉不对劲。

烟年脑门渗出细汗:自从自己学会下棋以来,平生虐人如切菜,连棋逢对手的次数都少有,更别提被逼得束手束脚了。

叶叙川也褪去了懒散神色,微微皱了眉,整张棋盘的影子倒映在墨眸上,平添一股沉静威严。

烟年本想藏拙,如今看来根本藏不住,叶叙川棋路精准凶狠,却也不是一昧蛮攻,时常把她绞得措手不及。

她只能放弃沉稳的风格,按她原本的习惯,与他针锋相对着厮杀。

见她下得吃力,叶叙川挑眉,若有所思道:“外表乖顺,下起棋来那么疯。”

他松开眉眼,畅快地一笑,双目微眯:“倒是小看了你。”

他指节轻叩棋盘,纵横交错的格路之间遍布黑白两色的棋子,他执黑,烟年执白,战况焦灼,棋局错综复杂,两色纠缠在一处,像两张互相蚕食的巨网。

黑子占上风。

脑袋转得几乎冒烟,左右为难半晌,烟年艰难地落下一子。

“不改了?”

“不改了,”她咬唇:“落子无悔。”

叶叙川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信手取出一枚黑棋,往盘中落去。

“等等!”烟年忽地惊呼一声。

方才战局正酣,不及细思,待得下完后才发现自己留了个破绽。

叶叙川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道:“怎么了?想悔棋么?”

烟年本已伸出了手,想起那句“落子无悔”,那手又悬在了半空中,末了缩回来,抱住自己僵硬的脖子,悻悻然道:“……算了。”

叶叙川懒散地换了个姿势,准备好好地教会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棋究竟该怎么下。

可他抬眸之时,落子的动作微滞。

他目光所及,女人痛心疾首,咬着唇可怜巴巴地望向棋盘,平日里灵秀的猫眼中满是懊恼。

懊恼中又夹杂着浓烈的不甘心。

她只有这时才是真正生动的,让他感到她是个有私心,会呼吸的活人,而不是一具只知道顺从他的机器。

——她想赢,想翻盘,野心勃勃,才华横溢。

那一子落到半空中,眼看大局已定,叶叙川却忽然移开了它,置于棋盘另一角上。

烟年一愣。

叶叙川似笑非笑。

“为何不下了?”他的下巴微抬,示意烟年把注意力放回两人的棋局上:“继续。”

她好像很快明白了,立刻抓住了机会,把自己从将败的困局中救了回来,并长长出一口气。

烟年在看棋局,叶叙川则在看着她。

这一脸劫后余生的小模样格外有趣。

“不过一盘棋而已,输了又有什么要紧?”

当初他作势要杀她,也没见她如此自乱阵脚过。

“自然要紧。”

烟年头也不抬,仍不错眼地盯着棋局:“大人说了,我若是能赢,便答应我一个愿望,我想要这个奖励,所以不想输。”

他哦了一声,又置了一枚棋子于局中。

灯光昏暗,遮掩了他略有一丝古怪的神情。

叶叙川有心放水,不过一盏茶功夫,胜负已分。

烟年得意收手。

虽说不知为何叶叙川突然让她,但赢了就是赢了,过程不重要。

“说吧,”叶叙川道:“想许什么愿望。”

烟年假装思索片刻,眉眼弯成两道细细的月牙,巧笑倩兮道:“想让大人陪我过乞巧。”

“仅此而已?”

认真下了半宿的棋,到头来就只提出了这小女孩气的要求?叶叙川心里摇头,她怕是压根不知,眼前摆着的是个千载难逢的敲诈良机。

见他迟迟不应,烟年央求道:“大人就随了我心意吧,别的我不稀罕,就只想让大人多陪陪我,乞巧是休沐日,不会误了大人办公。”

她轻轻拉扯他寝衣的袖子,睫毛不住颤动。

她在扮可怜上向来有一套。

叶叙川收了棋盘,漫不经心点头道:“这算不得正经愿望,不过我可以答应你陪你过乞巧夜,今日这愿望仍然作数,等你想到了像样些的,再来寻我兑现。”

烟年喜上眉梢,哟,这还买一赠一呢,好生实惠。

她立刻重重地点了头,兴高采烈道:“谢谢大人了!”

这一瞬间,叶叙川只觉那日在廊下逗鹦鹉的姑娘又回来了,俏生生坐在他面前,只因赢了盘棋,挣得了一个愿望而已。

真是容易满足。

触碰到她明丽活泼的目光,叶叙川避开了视线。

她虚与委蛇,惺惺作态时,他会感到不悦,真见到了她发自内心的笑意,又觉得十分刺眼,本能地想回避了去。

她本就生得漂亮,如汴京城最精致的锦绣,这样璨然一笑,就像织锦上用金线翻针,挑出一道惊鸿的流光。

随她开心好了,叶叙川忽略这怪异陌生的感受,自顾自地心想:偶尔哄一哄宠物,也是做主人应尽的义务。

是啊,只是义务罢了。

近日叶叙川对烟年不错。

此人生性高傲,表达关怀的方式也格外高贵冷艳,所谓不错,仅指他大发慈悲,撤去了监视烟年的暗探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蒺藜与燕燕均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中了叶叙川引蛇出洞的圈套。

两人在外宅周围潜伏两日,最后从卖烧饼的老周嘴里,得来了烟年的口信:

别藏了,出来吧,真的已经全撤了。

燕燕与蒺藜面面相觑,老周则一脸淡定,甚至给他们递来两只烧饼:“蹲那么久,想必饿了,先吃口烤馕垫垫。”

“真撤了?不是诈我们?”燕燕不放心:“万一我们被盯上,烟年可就危险了。”

老周反问道:“乌都古传的信还能有假?”

燕燕的下巴缓缓落地。

过了良久,她才道:“烟年的驯男人小私塾还开吗?不如我也去交一笔束脩吧……”

烟年的细作工作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所知者却寥寥无几。

细作营是一台严密运作的机杼,他们不过是机杼上的小钉而已,为防皇城司顺藤摸瓜,捣毁据点,细作们往往只与有限的几位同僚有联系。

所以,她在汴京经营多年,却也只有燕燕、老周、蒺藜、翠梨这零星几个相熟的老友。

其中蒺藜乃无业游民,老周坚守煎饼摊,唯独燕燕有个正经身份,能光明正大与烟年交游。

暗探撤去后,燕燕几乎立刻找上了烟年,当街递给她一只小护符。

烟年大惊,飞速回头看了眼侍卫,小声道:“你疯了?”

传信方法五花八门,选哪样不稳妥?非要当街塞给她,嫌自己命太长么?

燕燕眨眨眼,笑了。

趁着侍卫们还未起疑,烟年寻了个借口回外宅,与翠梨一道把门窗关紧,小心翼翼地打来了这护符。

护符中空无一物。

翠梨疑惑:“小燕姐这是做什么?娘子,不如我们用火烧上一烧?或者泼些显色的水上去?”

“不必了。”烟年无奈道。

她翻过护符内胆,露出里面的暗绣。

燕燕的绣工当真十年如一日地糟糕,红线码得歪歪斜斜,好像街边游荡的醉汉,依稀能看出是两字:平安。

翠梨大失所望:“我道是又有什么任务交予娘子了,没想到就是一枚平常护符呀。”

她顿了顿,讷讷道:“娘子,你笑什么?”

烟年望着那护符,勾唇莞尔一笑。

她其实生性并不爱笑,在不必面对外人时,常年面无表情,可此时,她的笑容舒心又松弛,没来由地让人心生暖意。

“十年前初来汴京,我被分入红袖楼,她被遣去公府。”烟年道:“那时她便送过我一个手缝的护符,当作我替她通过结业考核的谢礼。”

“那这回……”翠梨隐隐明白了。

“那么多年了,她的手艺还是那么丑。”

烟年抚摸护符,目光向远方望去,越过重重山川湖海,去往久别的故土。

“上回我问过她,等这桩任务了结,要不要与我一同一起金盆洗手,请辞回乡,唔,想必这护符就是她的答复。”

翠梨“呀”了一声:“小燕姐也打算回北周去了吗?”

烟年点头道:“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材料,回去正好,我们都没了亲人,正可寻个山明水秀,民风淳朴之处栖居。”

她笑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做点小生意,足以养活自己了,翠梨,你还需再熬上两年,待你也回去了,便来和我们一同经营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flag可不兴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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