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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1 / 1)

流水般的昂贵首饰被送入三层雅间。

“做得不错,张师傅的手艺越发好了。”

烟年捻起一副蝶恋花鎏金嵌玉簪,凝神端详一刻。

花蕊精细,繁复华美,一枚种水极好的和田玉雕作叶片形状嵌于花下,她轻轻转动发簪,簪头上的蝴蝶振翅如飞。

“这个也要了。”

伙计盛赞她慧眼如炬,管账丫头大笔一挥:再添二十两。

小几拥挤不堪,数十枚乌木匣子层层叠叠垒得老高,而烟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下巴微抬,示意伙计奉上下一枚名贵首饰。

“娘……娘子……”

香榧望着满桌宝光璀璨,看得口舌生津,脑门冒汗,忍不住小声问她:“……是否买得有些多了?”

烟年笑道:“不好看吗?”

“好看,可是……”

“好看就买呀。”

烟年花钱,大气到令人胆战心惊,而当香榧听到她说“账便挂在叶枢相府上”时,已经不止是胆战心惊了,她的心一阵猛跳,险些当众晕厥。

连碧露都觉得离谱,忍不住问:“娘子的意思,是让府里替娘子结账么?”

烟年笑眯眯的眼中掠过一丝促狭:“没办法,我也不喜欢用过的东西被别人染指,昨日叶府来人盘查,摸过我每件衣裳首饰,那这些脏东西只能扔了去,既然扔了,那我自然要买新的,对不对?”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将藏有密信的簪子佩于脑后,轻快道:“把结款单子送去府里罢,咱们去下一家。”

惊蛰时节总是多雨,沥沥地下了数日后,天光终于放出暖晴来,日落残晖悬于天际,将三千里层云染上绯红之色。

叶叙川走出垂拱殿,夕阳如一壶陈茶,肆意泼洒在朱红的官袍上。

值守的宫人忍不住偷偷望向他。

对弱冠过半的男子来说,权力才是能使人永葆青春的灵药,久居上位那股子淡漠笃定的气度,足以令宫女们心折。

更何况他还生得俊美无俦,昔年在藩镇做少将军时,就曾被冠以玉郎之名,每逢出征归来打马游街,总能拉回满满一车瓜果。

他拂去飘落在肩头的海棠花瓣,对身后的女子道:“太后娘娘不必送了。”

“好,”锦衣华服的美妇人含笑道:“政务庞杂,千头万绪,官家还年少,我分身乏术,多亏时雍在旁协助,才护得国朝江山不落入豺狼虎豹手中。”

时雍是叶叙川的字,取时事太平,海晏河清之意。

“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叶叙川随口敷衍,不疾不徐走下一级阶梯,躬身行礼告退。

太后顿了顿,方叹道:“旁人也就罢了,怎地连你也与我客气?只唤我娘娘,连声阿姐都不愿叫了。”

叶叙川不语,手指轻轻摩挲官袍滚边。

“我近来总想起当初在藩镇的年光,时雍,你可还记得教我们经文的那位范先生?”

叶叙川瞥她一眼:“自是记得。”

叶朝云含笑续道:“当年我们在范先生门下,儒家经文学得不多,倒是博览群书,涨了不少阅历,我想,苏先生与范先生相似,都是大开大阖,不拘小节的性子,未必有心狂言。”

“不如这次先赦免了苏先生罢,想必他也得了教训,今后不会再给官家读旁门左道的书本了。”

说罢,她抬起眼,观察叶叙川的反应。

叶叙川淡淡道:“苏子野贵为天子之师,却向官家教授长短经中的阴谋诡计,如此胆大妄为,臣不杀他,已经顾念了昔时之谊。”

叶朝云笑容有些僵硬。

“长短经那书……我也曾看过几眼,虽说不算光明磊落,但有些词句也未尝没有道理,官家以后亲政,需弹压住朝堂上文武百官,学些帝王心术,也是无碍的罢。”她低声道。

“官家是九五至尊,须仁民爱物,紧握权柄的手段何止百千,既可用阳谋,为何要用邪门歪道?”

叶叙川远望绯色云片,似乎想起一些遥远而晦暗的往事。

“当年太宗皇帝最擅以计策玩弄权势人心,为收权柄,又是断粮草,又是挑唆藩镇内乱,生生逼死叶氏不知多少良将,搅得燕云大乱,险些被北周打下真定府。”

他转头,平静凝视叶朝云有些泛白的脸庞。

“有些事,臣子做得,官家却做不得,阿姐,你想让官家也长成胆怯无能,遇事只用阴私手段的君王么。”

一席话如尖刀利箭,将叶朝云说得无言以对。

姐弟二人静默许久。

春风暖融融吹在颈侧,叶朝云却无端觉得冷。

她与叶叙川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家族破败后,她入东宫为侍妾,弟弟远走藩镇投军。

他们早已渐行渐远,却又互相依靠着在朝堂上立足。

忠直之士只晓得指责外戚误国,却不知她虽然坐了这个太后之位,却连替自己儿子选个帝师,都要看弟弟的脸色。

何其悲哀。

良久,叶朝云费力一笑道:“哦,那便算了,就当我没提罢。”

叶叙川微微颔首,语调放柔:“天下名儒大家何其多,从各殿大学士中另寻名师便是,念在苏子野年事已高,且于太后娘娘有恩的脸面上,臣与宰相商议后,已准许他留在汴京荣养,不必再贬谪它处。”

他对叶朝云道:“太后娘娘尽可安心。”

叶朝云垂下眼。

除了安心,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叶叙川句句在理,此事即使拿上朝堂议论,她也是理亏的一方。

她只得自己咽了委屈,温声道:“好,时雍办事,我是最放心的。”

到底意难平,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刺弟弟一句:“……不过,我昨日听阳平长公主那儿的人来报,说公主失身于人,而你却在尚书府上收用了个流莺?”

此事不光彩,御史台反应极快,已于今晨递上了参本,叶朝云留中不发,给足了弟弟面子。

叶叙川神色纹丝不动,依然平静道:“阳平胡闹,算计到臣头上,臣自当给她一些教训。”

叶朝云道:“那个风尘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么?\"

熏风吹动檐角风铃,叶叙川停顿片刻,淡淡开口。

“……一时不察,见色起意罢了,不足挂齿。”

宫中氛围沉郁,但消息却传得飞快,不独是叶朝云,连小皇帝都知道了舅舅铁树开花,收用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琵琶伎。

明明也不是什么要事,偏偏人人对此兴趣昂然,可见世人愚蠢低俗,净顾着□□那点子闲事。

去查小皇帝功课时,幼帝鼓起勇气问道:“舅舅,可否让阿杏做我的教引宫女?”

“不成。”叶叙川道。

小皇帝嗫嚅道:“舅舅可以收用心仪的女子,朕便不能吗?阿杏她聪慧温柔……”

说到一半,他在书本上缘接触到叶叙川严厉的目光,登时不敢多言了,讷讷退去一旁。

“满心风月之事,毫无体察悲悯之心,哪来为人君的模样。”叶叙川冷冷道:“官家身边那宫女后年就要放出宫,官家可想过硬拘着她,她愿是不愿。”

小皇帝一愣,似是当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母后应允了的。”

他小声辩解。

“官家打算以势压人么。”叶叙川道。

“……”

小皇帝小心观察叶叙川的神情。

虽为天下之主,但小皇帝最害怕这个舅舅,尤其怕他露出这种看垃圾的眼神。

母亲说过,舅舅不会篡他的位,这并非是因为舅舅品行有多高洁,而是因为没这个必要。

舅舅才是真正把控着王朝命运的人,没有他的支持,自己和母亲根本压不住群臣。

当上皇帝后的这些年,所有人告诉他你是天下人的官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有舅舅会骂他:连史记都读不利索,当暴君都嫌不够格!

但也只有舅舅一遍遍教导他君王之道,须仁民爱物,光明磊落,正直中庸……他明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却捏着鼻子,亲自辅导自己功课。

是以,小皇帝对叶叙川的情感很复杂,一面不甘,又一面敬畏。

……别的不说,他舅舅打人手板,是真他娘的痛啊。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小皇帝挨手板时,烟年愉快购物,满载而归,长长的结款单子被家仆送至右承天门前。

随侍的校尉张化先正等候上司,扫了一眼结款单,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五百两?\"

家仆道:\"五百两只是首饰,另还有衣裳铺子送来的三百两,纸伞铺子糖人铺子花铺木匠铺……数额虽不大,但支款与否,还是要看大人的意思。\"

恰此时,身后传来响动,一众皇城侍卫齐齐欠身行礼。

众星捧月中,身着朱红官袍襆头的男人行出宫门,径直走向御街边的乌孙马。

家仆上前,低声同叶叙川耳语几句。

顺便递上结款单子。

叶叙川信手接去,双目微眯。

“查过她了?”他问道。

“是,大人,”家仆道:“府中和禁军都派了探子,她祖籍在真定府白马关下一个县里,年少遭灾,被卖来汴京,在勾栏里弹了十年琵琶,已颇有名望。”

“身份倒是做得干净。”叶叙川道。

“身份干净,可人却有怪异之处。”家仆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依大人所言,拿当日长公主壶中的酒给太医们验了,太医说那酒就是从勾栏里买的普通暖情酒,可李太医闻出其中有一味药,似乎是新添的,竟使药性强了许多。”

“况且,她那日恰好在尚书府中献艺,又恰好在大人中药时路过近旁,恰好看出大人状况有异,自荐了枕席……可世上哪来那么多恰巧?巧合一多,便处处奇怪,还望大人多加提防。”

叶叙川指节轻轻击打马鞍,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道:“她既然大方让查,那自是将蛛丝马迹都收拾干净了。”

家仆面露惭愧之色,附身一揖道:“是属下无能。”

“不必再查了,”叶叙川道:“着人盯着便是。”

家仆恭敬应下,小心道:“大人,

他随口问道:“她说不爱用别人碰过的东西?”

家仆道是。

“倒是知道记仇。”叶叙川笑了笑。

“去账房支银子。”他翻身上马,抛下一句:“以后她想要什么就买下,不必知会我。”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要打,干一行爱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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