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瘴(1 / 1)

六月里,红艳艳的瘴气纵横山野,密布在虚弥之地。

一眼望去,似袅娜少女妖冶的裙摆。

四野漆黑,郁郁葱葱的藤蔓遮天蔽日,只有一片破碎的月光从树叶缝隙之间洒落。

数条暗粉色的毒蛇交叠盘桓在山石之上,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叫声,然而并不让人觉得危险,反而有几分淫靡诡异。

女子就盘膝而坐在那片月光下。

她腰背笔直,紧闭着双眼。面容看似平静却带了丝难言的丽色。

青丝如瀑,发带已不见踪迹。

在她周遭一丈形成一道微亮的屏障,内里天穹有细碎的绵绵绒雪簌簌落下,将她头发、眼睫,乃至整个身躯都笼上一层薄薄的雪。

但她额头仍不断沁出细密的汗。

女子身上的白衣已被血染成浓丽的红,长衫半褪,露出半个白皙肩头。

她蹙眉,显得有些难耐,手里却一直紧紧攥着一朵地脉紫芝。

空气中绯红的瘴气越来越浓,裹挟着浓烈磅礴的灵力、妖力、鬼气,鬼气,混乱又迷离,如同一只只撩拨心弦的手,蛊惑着、叫嚣着。

女子头脑越发昏沉,耳边迷乱之音越来越响。

不停嘶鸣的蛇突然停了下来。

静谧的夜,只有呼啸着来去匆匆的风,和树叶被踏碎的窸窣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女子探去。

女子很敏锐,骤然睁眼,身侧的上邪刀唰然亮起,蜂鸣一声,雷霆之势朝着背后的人斩去。

“不愧是师姐,好身法。”那男子身法鬼魅,微微侧身避开,语气没有半点夸赞的意思。

只听一声钝鸣,三人合抱粗细的树被上邪双刀拦腰斩断。

女子声音有些虚浮,脸颊一片不自然的潮红,冷声道:“你跟踪我?”

清冷的月光洒下。

被叫邪修的男子神色不惊,额头上隐约可见殷红的魔纹,阴鸷而邪妄,眼神凉凉地扫过她的面颊,视线移到她手里的地脉紫芝:“你不是最厌恶邪祟,怎么在这儿。”

女子因体内情障的缘故,身躯软作一团,脑内浑浑噩噩,几乎无法站立,她猛地抽出背后双刀,一刀撑地,一刀向前一挥:“不关你事,拔剑!”

月色下他冷白的脸似乎更加苍白,忽然轻笑一声,随即踏地而起,一步移至女子身后,将女子搂进怀里,不由分说地朝她的唇探去:“你还是先解决情瘴,再来杀我。”

“找死。”寒芒暴起,女子纤细的手一探,上邪刀隔空飞出,这一击几乎耗空了女子所有的灵力,即将朝着男子心口斩去。

谢岭月神魂刚一归位,就看到自己的上邪双刀已经悬在空中蓄势待发,目标是面前三丈外的玄衣少年。

一扭头,皎皎明月照清夜色下斐灿的脸。

眉如刀,眼似潭,面容深邃而凌厉,周身透着一股狠戾乖张之气。

谢岭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雪花逐渐在她指尖消融,化作水滴溅落在地。

风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鼻息间传来交杂的花香以及她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一股股热潮不断冲击着她的身躯。

五官清晰传来,谢岭月真切地意识到,她已不再是四处飘荡的一缕幽魂。

谢岭月没怎么缓过神,眼见上邪刀已发出锐利破空之声——那是已然蓄力待发的标志,抬眼,斐灿眼眸黑沉沉的,整个人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笼罩在煞气里。

不,这样下去……又会打起来。

谢岭月胸腔剧烈跳动,她急忙朝空中探手,上邪刀威势一顿,隔空飞回。

眼下正是她死前约莫一年的一幕。

师尊即将迎来天人五衰,为了给师尊采药,谢岭月私自前往魔族领土,虚弥之地。

刚采得地脉紫芝,便瘴气入体,情瘴发作。

情瘴极其霸道,一旦发作便会引人满脑子只剩双修,若不双修,轻则入魔,重则心血郁结爆体而亡。

虚弥之地常年瘴气缭绕,又毗邻酆都,这里活跃着的不是妖、兽就是魔,一眼望去不见半个人影。

她只能捏了个冰雪诀,原地打坐苦熬三日。

在第三天夜里,谢岭月浑身气血翻涌,隐隐有了爆体的迹象,最终导致她根基受损,修为跌落一个大境界。

她选择回宗门求助师尊,然而却因伤势过重,晕倒在山脚下。

等她从自己房间醒来,手里紧紧攥着的地脉紫芝已不知去向,紧接着小师弟喜气洋洋地破门而入,说师尊有救了。

小师妹寻得地脉紫芝,已经递交妙丹峰制破劫丹了。

她立马去找晋明尊者,将自己是如何千辛万苦才去虚弥之地寻得地脉紫芝一一告知,却被打断——

晋明尊者皱眉厉喝:“往日你对小师妹欺之,妒之,这地脉紫芝是她拿命换来的,如今你还要抢功。罚你至水牢一年,好好悔过!”

然而一年未到,与她不共戴天的死对头斐灿带着一众魑魅魍魉,踏上山门,逼着上清宗做选择,要么一战,要么交出谢岭月。

晋明尊者没有怎么犹豫,便挖了她的金丹,取了她的心头血,夺走她的本命双刀。

压榨完她最后的价值后,连战都不敢战,直接把她捆好献了出去。

上一世的谢岭月是有傲骨的。哪怕濒死,也绝不允许自己被死对头凌1辱。

谢岭月被捆着送到斐灿跟前,她抬头看了眼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死对头,忽然笑了笑,用最后一点力气,挣脱束缚,扑到他怀里。

她感觉到怀抱的人身躯有着片刻僵硬,乘着他措不及防,抬手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这才委顿地跌落在地。

没了生机。

漫天凉凉的雪花扑簌簌落下,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月梅的香,淡淡的,清冷的。

大抵是想不到谢岭月死前还要咬他一口,年轻的邪修看起来阴鸷又凶狠,声嘶力竭地朝着她大吼着什么。

大概是骂人的话。无所谓。骂吧,反正她听不见了。

修道者,本就是逆天改命,得道者也不过凤毛麟角。谢岭月想过,或许有一日,她会实力不济死在降妖除魔的路上,也或许在某次突破桎梏时死在天劫下。她并不惧怕。

但从没想过是这样死去。

她的怨气太甚,执念太甚,强烈的不甘支撑着她,以至于死后她的魂魄飘荡着久久没有消散。

她死后才得知自己活在一本话本子里。

话本里,谢岭月只是一个短命白月光女配。

男主角是她青梅竹马的大师兄李彦锋。女主角是她的师妹,梁沐瑶。

谢岭月天资卓绝加上师尊器重,师兄弟友爱亲密,可以说前半生顺风顺水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

直到梁沐瑶拜在师父门下,成了师尊的关门弟子。

自此,她仿佛被小师妹夺了气运一般,命运急转直下。

在与小师妹大大小小的交锋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在虚弥之地采药后,更是一败涂地,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死后,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喝了她心头血入的补药,看到梁沐瑶换上了她的金丹。

她死后,梁沐瑶在大师兄的授意下幻化成她的脸,两人花前月下,成了修真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她死后,晋明尊者服下她摘的地脉紫芝后突破桎梏,又能再活五百年。

没有人记得曾有个为上清宗鞠躬尽瘁的大师姐。没有人在意她落到邪修手里,尸骨无人收敛。

自然,她也看到了斐灿那日抱着她的尸身默默站在夕阳下许久,长长的眼睫低垂如羽,投在惨白的面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看上去颇有些茫然。

谢岭月原本以为斐灿恨她入骨,哪怕她已经死了,也应该将她碎尸万段,然后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才能对得起这些年两人水火不容 、见面就打的情分。

哪曾想斐灿用一件红袍将她的尸身裹好带回了酆都,仔仔细细地埋在一片冷梅树下。

谢岭月很诧异,但想到他俩当年都曾是上清宗的天骄,二人斗了一辈子也没分出个胜负,所以死后他给了她这个死对头一份尊重吧。

只是大仇未报,就很死不瞑目。

好在,许是天道有眼,百年后,斐灿摇身一变,成了阿修罗王,第一战,便血洗了昔日将他驱逐的师门,上清宗。

从此一战成名,杀得修真界上下人心惶惶。

昔日见面分外眼红的死对头却成了替她报仇的人。

魂魄逐渐消散之际,回顾了自己两级反转,起起落落落落落的短命人生。谢岭月想,要是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去他娘的短命白月光,她谢岭月,要让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一股股难以言说的燥热一浪叠一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灵台,打断她的回忆。

思绪回笼,谢岭月勉强看向跌落脚边的那朵地脉紫芝。

身后,斐灿早已飞身远离,此刻斜坐在树梢,一只手撑着树干,居高临下的看着打到一半突然发呆的谢岭月,面色显然有些迷惑。

等了数息,她才回过神来。

斐灿顺着谢岭月的目光看过去,那朵地脉紫芝被她紧紧攥着,薄薄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怎么,晋明那老东西要死了?”

谢岭月没吱声,金丹一下变得灼热起来,脑海中霎时浮现晋明师尊亲手挖她金丹的一幕。

她硬生生按耐住伸手去摸的冲动。

上一世的谢岭月最看重的就是将她一手带大的晋明师尊。假如那时她听到这话,定然会和自己拼命。

斐灿半眯着眼,探究地扫过她的眉眼,身体却暗暗绷紧。

奇怪的是,半晌,也不见谢岭月仗刀暴起跟他搏命。

斐灿黑漆漆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拢在肩头,在月色的清光下,从锁骨一路向下,露出深深的腰腹线条,再往下,一根摇摇欲坠的红绸勉强算得上是腰带。

不知为何,谢岭月突然想起死前闻到的清冷梅香。

作为死对头,谢岭月从来就没思考过跟斐灿双修这件事的可行性。

但死过一次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上一世,昔日人人喊打的散家之犬、邪修斐灿最终成长成了阿修罗王,他残暴、狠戾,睚眦必报,归来之时几乎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正派宗门血洗了个遍。

也阴差阳错地替她报了仇。

相比起来,斐灿和她那点恩怨根本不值一提。

若不是她及时魂归,方才那一刀又会像上一世那般将他重创。

等斐灿走了,留下身负情障的她一人,一切只会重蹈覆辙。

她不!

一阵燥热自肺腑五脏传来,谢岭月意识逐渐不甚清明,只觉得身体突然变成了一口干枯的湖泊,皲裂的河床急需一场连绵猛烈的倾盆大雨。

想要拥抱,想要肌肤相触。

这大胆的念头不可抑制的在谢岭月脑海打转,疯狂叫嚣,逐渐占据了她整个思绪。

上一世凄惨的下场历历在目。这短短数息,是那样漫长。

谢岭月摇摇头,朝斐灿迈开步子。

斐灿猝然一怔,顿了顿,瞥见她额间的汗。

她中了情障。这个认知让他阴鸷地眉眼顿时狠狠一压,冷笑一声,三两步走到谢岭月跟前,贴着她耳朵,冷声嘲讽道:“可是难受?师姐,求我。我帮你。”

这块地势不平坦,躺着应该不大舒服。

谢岭月扫斐灿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还是去方才呆着那块地吧,平坦空旷。

斐灿撇开眼,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思绪。

是了。这是他曾无数次目送远去的高傲背影。她自诩正道,就算中了情瘴,也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见她离去,他自嘲地笑了笑。

月色溶溶,天际远远的一声惊雷炸响。

“哐”——

斐灿转过头,瞥见谢岭月扔在地上的双刀,在地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这把双刀他再熟悉不过了。

曾经他们还在一个宗门时,谢岭月一手一刀跟他并肩作战,除魔卫道。

而他被逐出师门后,这对双刀曾无数次贴着自己的喉咙、心脏而过,想要拿他性命。

就是现在。

谢岭月赤手空拳,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掉她。

他脸色阴冷,瞳孔隐隐有血气翻滚,谢岭月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只待宰的可怜羔羊。

思索之际,谢岭月的声音像一缕烟一样轻飘飘传来:“好。”

霎时,斐灿瞳孔猛地紧缩,骤然抬头,一眼便瞥见谢岭月找了块地势平坦的空地站定。

她伸出手,白葱似的手指飞快地将自己宽大的外衫给扒了,抖了抖,铺床似的铺在地上。

然后她一屁股坐上去,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

斐灿低垂的眼睫掩饰着眼里的震惊,隐隐有了个可能性几乎为零的猜测。

心擂如鼓。

下一瞬,谢岭月媚眼如丝,朝他招招手:“来,坐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期会随榜单更,甜文(真的)。前师门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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