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1 / 1)

再醒来时,床边守候的是太医令。

“来,公主张口。”太医举蜡烛,宫人举铜镜,借光打量女童的口齿。

阿四睡眼惺忪坐在绳床上,太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上上下下检查个遍。孟乳母拿出阿四吐奶的衣裳和木碗给太医查验,确认无事后才松口气。

太医令是个中年大妇,眉目慈和,很有济世救人的医者风范。她将手头的东西交给随侍收起,擦擦手与孟予交代:“公主只是饮用羊奶时快些,呛到了,没什么大事。倒是这牙生的整齐,较常人更快,可以吃用一些硬物。”

孟予对阿四千万个小心,一点儿也不敢放松,“四娘好吃又好动,向来是康健又精神的。只是今儿从宫外回来后,就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太医令笑道:“大概是第一次出门,小儿精神过于振奋,之后难免疲懒一二,不必过于忧心。”

事毕,孟予恭敬地将太医令送出丹阳阁,反身回来照顾阿四饮食。这回,再不许阿四自己捧碗牛饮了。

好眠带走了阿四睡前的胡思乱想,又高高兴兴地吃起果子。孟乳母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肉羹给她,蜜水也由垂珠用勺喂,不许她自己喝。阿四虽然觉得麻烦,但因为是自己的失误引来担心,也不好意思发脾气。

天幕彻底拉黑之前,皇帝遣宫人来召阿四和谢有容同用晚膳。这是阿四记忆中,她见到的唯一一次皇帝和谢有容同室相处。

因为住的地方不一样,阿四从没想过皇帝和谢有容交流感情的方式。

现在她知道了,那就是不交流。

可能是刚祭祖的缘故,太子与公主们都被留下用膳。六人各有各的桌案,全程保持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老规矩,走动的宫人和内官就跟不存在一样,走步无声。

阿四刚吃过一顿,现在有些食不下咽。她仗着年纪左右偷看,和正在挤眼睛的姬宴平对上眼。

她的亲阿姊啊,咱俩认识的时间太短,我看不明白你啥意思啊。

姬宴平没有媚眼抛给瞎子看的自觉,很快和姬赤华搭上线,两人眼神交流片刻,又在冬婳的有意的笑脸中败下阵来。

最终是皇帝打破了安静,她的表情与往常没什么两样,温和地关心女儿们:“你们几个小的,今日出去吃了什么好东西?过得可高兴?”

一句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效果截然不同,姬赤华听了立刻埋头专心吃饭表现自己绝没有“因为在外面吃得好、玩疯了,家里的饭都不香了”。

姬宴平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大大咧咧道:“没吃什么好的,得了一把尤阿姊的莲蓬刚刚煮了莲子羹喝,混了个肚圆吃不下什么了。”

阿四蹦不出几个字的年龄,是由孟乳母代为回答:“四公主方才用过一碗肉羹。”

“听起来你们今天过得不错。”皇帝放下象箸,微微侧首看向谢有容,脸上是不动摇的笑意,“三娘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阿四今日也出宫去了?还请有容为朕解惑。”

此言一出,太子和姬赤华齐齐一顿。

这顿饭是没一个人有心思继续吃了。

阿四抬头望,皇帝穿着肩织日月的常服,发上的冠冕已经取下,目光平静如水,嘴角弧度都与平日别无二致。屋内落针可闻,此时也只有阿四能大刺啦啦地直视圣颜。

她不明白,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为轻微的语气变化,就让人感到胆寒?

谢有容更早一步放下食具漱口,正要擦拭嘴边水痕。听到问话,他拿巾帕的手停了。只是停了一瞬,他擦干唇上水润的痕迹,抿唇轻轻一笑:“陛下不是与三娘说过,允许她们姊妹出去玩儿么?”

姬宴平也不解,明明是陛下允许她出去的,怎么又要秋后算账?

但她确实没想让谢有容替自己挨罚,鼓起勇气,自觉起身道:“母亲,是我非要带着四妹妹去的。”

皇帝自上而下将四个孩子的神情动作都囊入眼中,她和姬宴平灵动的眼睛对视。对这个淘气又带一点憨的孩子,皇帝一向是纵容居多,这次打定主意要给孩子一个教训。

于是,她不再维持轻薄的笑容,而是用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视线去审视。

“三娘,你认为这件事错在你吗?错在哪儿?”

姬宴平在如有实质的压力下,生不出半点儿其他心思,迟来的慌张和混乱充斥,甚至对刚才能笑着接话的谢有容生出两分钦佩来。她的手指紧张地发抖,下意识去扣腰上挂着的禁步,摸了个空,中午把禁步作为赌注输掉给了闵玄鸣。

她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闵玄鸣在就好了,母亲总是对闵玄鸣宽容又和善。

“呀!”阿四手里握着的青枣滑落,被孩童捏得滑腻的青枣一直滚到隔壁谢有容的案脚,打破一室死寂。

姬宴平凝固的思绪被突然的杂音搅动,飞快回答:“是,是儿。”

一旦开口,后面的话就顺畅地冒出唇舌:“是儿的错。儿不该打小心思,钻了母亲话语间的空子,冒着风险将妹妹带出宫。”

皇帝没有立刻评判她说的对错与否,而是再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出宫是几岁?”

“是七岁入学之后。”姬宴平出生时,皇帝还是太子,她满周岁后就离开宣仪公主府,住在东宫作为太子的女儿长大。第一次离开幽深肃穆的宫廷,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姬宴平当然不会忘记当时满腔的欢愉。

“朕当年第一次独自坐车出宫,也是七岁。宣仪和安图也是如此。这是规矩,且是你们应当遵守的规矩。”皇帝淡淡道,“你午时的错,在你被拦在宫门为止。亲口允了阿四出去的是有容,所以真正没能守住规矩的人是有容,他没做好一个长辈应该做的。而你,三娘,你现在的错在于轻率地出声接过了谢有容的过错。明白了么?”

姬宴平犹有几分懵懂,母亲话里的含义对她来说有些太复杂了,她犹疑地、小心地看了谢有容一样,低头答:“儿好像不是很明白。”说完又急急地补充,“儿以后会明白的。”

“罢了,你坐下吧。”皇帝面对这样憨直的孩子,即使心底有气,也化作无奈的笑。

皇帝一笑,气氛陡然松快,其余人也低低地笑了两声。

姬宴平脱出尴尬的情状,坐回原位,恨不得将脸埋进汤碗里。

放孩子们离去前,皇帝对太子和姬赤华说:“若水到了成家的年纪,朕为他定了合适的人选,过些日子他就要搬到十王宅去。你们向来挂念他,便多去看看罢。有些事你大抵早已明了的,便不多说了。”最后一句是独独对着太子说的。

三个阿姊先后告辞,谢有容没动,显然还有话要说。

阿四想留下听一听皇帝和谢有容之间的事情,故意挣脱乳母的手,去找掉落的青枣。她其实已经看见是柱边的宫人捡起青枣拢在袖里了,但她偏偏往枣丢的地方去寻,绕谢有容找了一圈,再寻摸到皇帝的身边。

一岁大的孩童正是最惹人怜爱的,皇帝不出声,乳母和宫人也不敢拦,由着阿四慢慢悠悠地四处找。青枣是稀罕物,还是满宫只有阿四喜欢的稀罕物。除了丹阳阁有,就是甘露殿常备,所以皇帝跟前的果盘里也有。

“枣!”阿四会说的字眼不算多,但大都字正腔圆的。她喊完辛辛苦苦找到的青枣,见没人伸手帮拿,即刻喊:“阿娘,枣。”

“嗯,阿娘知道了。”皇帝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看她动作。

阿四遂用小手扒拉皇帝的衣服,踩上皇帝的大腿,作势要往案上爬。

到底是亲娘,不舍得让孩子摔个大马趴。皇帝伸手抱住她的小肚子,把她整个人兜回怀里,眼见她张嘴要嚎,手疾眼快取了一枚青枣塞进她手里。阿四果然心满意足地窝在熟悉的怀抱里不动弹了,兀自啃青枣。

皇帝抱着孩子眼风一扫,冬婳带着其他宫人和乳母一并安静退下。

即便是皇帝,有了孩子、抱着孩子,好似天然就笼着一层软纱,难免要生出一点半点的微妙又柔软的情感。若是多情又闲暇的人,说不准就会将这情感分与旁人一丁点儿。但还是那句话,毕竟是皇帝,还是壮志勃勃的皇帝,世上值得她关注的的事情太多了,且这些事都有着丰富意义和影响。唯一那点可以出来的心思,也多被孩子和未来占据,留给旁人的就更少了。

朦胧的晚灯柔化了皇帝脸上的棱角和沟壑,她真切地笑,也真切地疑惑:“表兄,我们相处这么些年了,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必做这些事情来让我为难?”

表兄——这是皇帝登基前会用的称呼?还是成为太子之后弃用的?

谢有容已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一向是很出色的,百千字的诗文只要通读一遍就能诵,十六岁科举时做的文章,时隔二十七年依然能倒背如流,仿佛就在昨日。可他对于近年的事情已经感到模糊了。

也许是从三年前开始?五年前?

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书山稗海也填不满的空荡。

谢有容倏然想起,恩师夸赞自己时惯常的拂须动作,而他采纳宫人建议从未蓄胡,故而只能握紧自己的手,用平静的面容抵御被剖视的感觉。

他缓缓叩首:“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陛下。”

被皇帝如珠如宝一般捧在手心的阿四不明白谢有容的痛苦,也听不懂皇帝和臣下在打什么哑谜,她只听见清脆的玉裂声。

最初,她以为是谢有容俯首时玉质的禁步磕碰地面的声音,很快她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谢有容又不是脱跳的姬宴平,怎么会在行礼时磕碰到禁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会很晚,大家早睡。

这章我写的很慢,但写时很有感觉,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想写的传达出来。

看文的时候最好不要带入谢有容,宝贝们看哪个过的爽带哪个视角最好了。

姬羲元和谢有容都是一生下来什么都有的天之骄子,人生难度就在于个人抱负,俩都选择了世俗意义上的高难度理想,一个想做盛世明君,一个想做修身治国的名臣,奈何与现实有冲突,弱势的人就要退一步。谢有容难受就难受在他因为婚姻失去了本拥有的自由,理想和现实冲突很磨人。主要是他本人不甘心,他要是张昌宗那种被看上还能举荐哥哥张易之一起来升官发财的德性反而没什么意思。

目前的阿四是很难理解谢有容的,在阿四上辈子短暂且繁忙的人生中,她出身普通衣食无忧,但更多的就没有了,一直被动地努力学习,最大梦想就是成为富二代从此化身米虫。在阿四看来,四十岁出头就退休每天吃喝玩乐,这是神仙日子,她会真诚地对谢有容的遭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觉得对方没事找事。

完全的屁股决定脑袋呢,立场摆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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