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夫子看着哭的惨烈的孩子，还有一脸不安的四丫，一时间也没有心思继续问程彦问题了。
他拍拍程彦的肩膀，然后走过去扶起来哭着的孩子，仔细检查他：“哪里疼？”
小孩子看着他，认出来是学堂的夫子，对夫子的恐惧让他的哭声一下子就小了很多，只是之前哭的伤心，还抽抽噎噎的，然后试探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手……呜呜……手疼。”
程彦站的不远不近的看着，那孩子的手微微垂着，手背上还有黄泥印，大约是剐蹭到什么石头，还有些小口子沁出来了血丝。
四丫就扭着衣裳垂着头解释，非常歉疚的模样：“他蹲在这里，我跑过来没看到，才踩到他的手的……我不是故意的。”
“呜呜……”小孩子只是疼得哭。
老夫子却皱着眉看着孩子不自然垂下来的手，那里已经逐渐充血肿胀了，他轻轻伸手碰了碰，然后孩子又哇的一声大声哭出来：“疼！”
老夫子眉头皱的更紧：“这是哪家的孩子？要把他的父母喊来。”
他觉得这孩子好像是骨折了。
因为孩子的哭声和老夫子，刚刚玩游戏玩的正开心的孩子们，也已经聚拢过来了，看见孩子手上的肿胀和老夫子紧皱的眉头，也突然意识到应当是受伤了。
现在听见老夫子问话，当即叽叽喳喳的回答：“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程柱子伯伯家的！”
“他叫蛋宝，他娘和他奶都在地里，我这就去喊。”
说着已经有孩子飞快的跑了出去，一看就是去通风报信了。
而怯怯站在那里的四丫一下就白了面色，干燥起皮的嘴唇抿了抿，最后小声问道：“夫……夫子，我没看到……只是轻轻踩了一下，他的手没事儿吧？”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夫子就耐心解释：“小孩子骨头脆，可能是手骨断了，要送去医馆里。”
四丫的脸色更白了，脸上甚至细细密密的冒出汗来，她慌乱无措的小声解释：“可是……可是我只是轻轻踩了一下呀……我只踩了一下，骨头怎么就断了呢？”
“夫子，你可不可以……把他断了的骨头接好？”
夫子拍拍她的背安慰：“夫子不会这个，别害怕，这只是一个意外，去把蛋宝的手接上就好了。”
“可是……可是……”
可是去医馆找大夫接的话，那要花银钱的呀！
而且是她踩断的手，蛋宝娘一定会问他们家要医药费的，可他们家的银钱都要存着给银宝读书的。
如果因为她赔出去这样一笔钱……她的身子抖了抖，脸色已经白的不能看了，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惊恐交加之下，这瘦瘦弱弱的身体负荷不了，直接软软的倒了下去。
老夫子一慌，忙接住这个瘦弱的小姑娘。
程彦一直紧紧盯着四丫的面色变化，看见她倒下，抿紧了嘴唇。
他虽然不想以恶意揣度一个孩子，但是四丫因为年纪小，表现的太明显了。
周围的小孩哇的惊呼出声，明显被突然倒下的四丫吓到了，然后七嘴八舌的问：“四丫怎么了？是不是也生病了？”
“银宝呢？怎么没看见她带着的银宝？咦，金宝，这也是你的姐姐，要怎么办呀？”
于是程彦跑过去，帮着老夫子一起分担了他手里的四丫，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要找大人，要去喊我奶和大伯母！”
夫子连忙肯定：“对，去找她家大人。”
狗子从后面钻出来，连忙应声：“我……我去喊！”
说着风风火火的又跑出去了，老远就听见他扯着嗓子喊：“银宝娘，程大伯母，四丫出事啦……”
程彦这时候就摸了摸四丫的手腕，然后仔细观察了被四丫倒下吓了一跳，哭的更凶的蛋宝的手。
四丫的手腕瘦骨嶙峋，冰冰凉凉，脉象也虚浮无力。
而蛋宝的手腕很快肿大了一圈，已经是骇人的紫红色。
程彦扶着四丫，问哭的不停直打嗝的蛋宝：“蛋宝哥哥，四丫姐姐怎么踩到你的呀。”
他对这个孩子是有印象的，他没有参与一起玩游戏，而是一直在附近的草丛里扒拉着什么，很专心致志。
被程彦这么一问，蛋宝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下，哭着说：“我就在这里捉蚂蚱……就要……捉到了，四丫就踩我……”
“使劲踩……我手疼……呜呜……”
大约是想起自己丢失的蚂蚱，蛋宝更是悲从心来：“我的蚂蚱……呜呜……我的手……嗝娘……”
他哭的撕心裂肺，仿佛就在程彦的耳边炸响轰鸣，程彦就松开四丫的手腕，一只手和老夫子撑着四丫，另一只手给蛋宝顺了顺气：“别哭啦，越哭会越疼的。”
“呜呜……真的吗？”
程彦非常诚恳的点头，蛋宝的声音终于小了一点。
这时候程彦却突然觉得肩膀被推了一下，他本来就是蹲着的，还用了力气扶着四丫，这样肩膀上一推，他没维持住平衡，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程彦用手撑着地面：……谁推他！
“银宝！”围观的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程彦就看见银宝站在那里，瘦瘦小小的却格外沉稳，他接手扶住了四丫，然后一字一顿道：“金宝哥哥，你又把四姐怎么了？她为什么闭着眼睛？我们已经分家了，四姐不会惹你，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负她。”
“上次就是因为你……姐姐被打了一顿，还被罚不能吃饭，好几天都是饿着肚子的！”
银宝这样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一群小围观群众就好奇看向了金宝，仿佛在问真的吗？
金宝竟然这样坏，欺负姐姐，还害姐姐被打？没饭吃？
程彦：……
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
还是老夫子咳了一声，说了句公道话：“金宝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从地里匆匆赶来的父母长辈们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打断了。
“蛋宝……蛋宝，我的蛋宝怎么了！”
“银宝，银宝你在哪里，你有没有事儿？”
“人呢！四丫有没有事儿！乖孙！金宝！金宝！”
围观的孩子赶忙让出她们的小包围圈：“在这，伯母，婶娘！”
然后来的几个大人就看见了愤怒的银宝，摔倒在一旁瞪着圆溜溜眼睛的一脸茫然的金宝，昏迷不醒的四丫，还有抱着肿胀着手吱哇一声又哭开的蛋宝。
最后和老夫子面面相觑。
老夫子作为大人，当先准备解释，然后让大人将孩子送去看大夫。
只是他还没开口，银宝就去拉孙氏了说话了：“娘，四姐一直闭着眼睛不醒，刚刚我不在，金宝就在四姐身后。”
孙氏当即就含泪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金宝，然后求助的看向婆婆程李氏，最后直接从老夫子手里接过四丫，眼泪汪汪的就哭了起来：“娘苦命的四丫头啊！”
程李氏的眉心跳了两下，倒是还记得来报信的狗子说是四丫出了事儿，当即仔细看了一眼四丫胸口的起伏，她看的清楚，还好着呢，就转向金宝。
只是一看清金宝是摔在地上的，就吓了一跳。她连忙跑过去抱起金宝，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事，只是沾了一身的泥，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嘴上还是问道：“奶苦命的金宝，报信的狗子没说你啊，咋摔在了地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金宝没说话，旁边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替他说了：“银宝说金宝欺负四丫，害她被打，就把金宝推倒了。”
“不是啊，金宝没欺负四丫！我明明看着是四丫自己倒的。”
“可是银宝就是这个意思呀。”
“那四丫还踩了蛋宝呢！”
小孩子们提取自己听到的重点，叽叽哇哇，吵成了一团，各抒己见，程彦听着有点想笑，因为程李氏的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孙氏的脸色也在慢慢变化。
最后蛋宝娘异军突起：“蛋宝…蛋宝！啊！蛋宝的手怎么成了这样？哪个天杀的把你害成这样！”
蛋宝她娘这时候已经仔细检查了他的手，发现孩子的手肿胀又紫红，又听老夫子说可能是手断了。当即就大声扯着嗓子叫了，一下子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蛋宝这时候还认真的哭着回了他娘的话：“是四丫。”
蛋宝娘当即就去扯孙氏：“嫂子，是你们家四丫把我们家蛋宝踩成这样，走，跟我去镇上医馆，你亲自跟着去，花多少银钱你心里有个数，到时候别说我讹你，我们家蛋宝要有个好歹，你们家……”
孙氏被她扯的一歪，看了一眼蛋宝的手，连忙收回视线，小声道：“大柱媳妇，可我家四丫也昏着呀。”
蛋宝娘冷笑一声：“那正好，可以带镇上去给大夫看看，反正总不能是我们家蛋宝害得，等她醒了，我倒要问问我们家蛋宝跟她什么仇什么恨，至于把我们家蛋宝害成这样。”
“走！”当即风风火火的拉着孙氏抱着儿子就要走。
她手上格外有力气，孙氏被她拉了个踉跄，连忙哭着喊程李氏：“娘！”
程李氏撇开头：“应当的，你跟着大柱家的去镇上医馆吧。”
还不等孙氏再说什么，银宝跑上去要拉开两个人的手，冷着小脸道：“不要拉我娘，我们跟着去就是了！”
然后他对着孙氏道：“娘！走！”
孙氏嘴角苦涩，她是不想去的，只是现在众目睽睽，儿子又这样说了，婆母也不站在她这一边。她就有些拒绝不了，只能勉强道：“好，听银宝的，去。”
“只是四丫就不去了，娘，你帮我们照管一下四丫吧。”
一旁的老夫子皱了皱眉，正对着银宝就看见了他的表情，然后他摇了摇手：“娘，也要带四姐去！”
孙氏摸摸儿子的头：“银宝，你四姐就是中暑了，回去弄点凉水就好了，不用去医馆的，如果去镇上医馆，再晒一遍太阳，你四姐才要受罪呢。”
银宝听了她的解释，又看了一下老夫子的表情，见老夫子脸上没有皱眉了，当即点头：“好。”
程李氏听的皱眉：“老大家的，四丫你……”
但孙氏现在根本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娘，四丫你就先照管一下，我跟蛋宝娘走。”
蛋宝娘嗤笑一声，燥的孙氏薄薄的脸皮一下就红了，她抹了一把眼泪，谁知道她也有她的难处呢？于是最后孙氏还是没有松口，坚定的把四丫留在了这里。
蛋宝娘才不管其中的官司呢，她儿子还疼的嗷嗷叫，当即抱着孩子转身跑了，还不忘拉上孙氏。
孙氏也只能抱起银宝跟着追上去。
程彦：……程彦看的叹为观止，然后看向程李氏。
程李氏一脸造孽，偏偏真不能把孙女就丢在这里，对上夫子不皱眉却一言难尽的目光，她只能问看热闹的孩子：“谁去地里帮我们喊一下他们家的二丫，三丫。”
小孩子看的半懂不懂，不过这种叫人来的事情还是很喜欢的，当即又跑出去了一个，去喊二丫，三丫了。
程李氏这才拍拍金宝身上的泥，然后交代：“金宝，你在这里待着，奶去看一下四丫，给她喊个赤脚大夫。”
金宝点点头，等程李氏走开了，慢一步回来的狗子才过来将金宝打量一遍，将从其他小伙伴那里得来的信息消化完，义愤填膺道：“金宝，刚才是银宝推你？”
“哼，我就知道这两姐弟没有一个是好人！刚刚我明明看见是四丫看见蛋宝在那儿了。她还故意去踩蛋宝的！”
他为金宝抱不平，声音也就不小，老夫子程李氏就都听见了。
程彦心一跳，虽然刚才看四丫的面色心里已经肯定了，狗子这句话却让这猜测终于有了实证，尘埃落定。
他看向程李氏，程李氏则盯着昏迷的四丫，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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