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有个傻子(1 / 1)

黄沙漫天,孤烟直上,一轮浑圆的红日悬在疏勒河上,给浑浊的河水覆了一层薄薄的鎏金。

许有财被晃得睁不开眼,他能察觉到身后又有敌人逼近,可偏偏斗大的铸铁板斧正死死嵌在另一个敌人的肋骨上,一时拔不出来。

他脑子直,想不到可以先放手,处理掉身后的人再来拔板斧。只想着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不如先受上一刀,等拔出板斧再收其性命。

可就在敌人的弯刀快要挨着他皮肉的瞬间,一支厉箭强势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肩膀直直没入其身后敌人的心口。接着又是“嗖、嗖”几声,附近还立着的几个沙陀人纷纷中箭倒下。

“将军!”许有财暴躁大喊,“给俺留几个啊你倒是!”

“哟,还敢出声呐,忘记刚才是谁差点挂彩了?”说话的是一个瘦得跟猴一样的小人精,背微驼,“将军今儿个心情不好,别找死。”

许有财倒吸一口凉气,收声道:“操,忘了忘了。”

随着话音落下,不远处又一个进犯的沙陀人死在厉箭之下。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

疏勒河南岸杀红眼的一众黑旗军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收起手中的长枪,肃然立于尸体旁。

许有财缩着肩膀,挑着人多的路走,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营地躲起来。

哪成想,一道清亮中带着少许吊儿郎当的声音远远传来,“许有财,你尿急?”

许有财转过头去,扯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谄媚道:“也不是很急,将军您吩咐。”

在他瞪圆的黑眼珠里,一个身材颀长手提长弓身背重剑的身影缓缓走来,那重剑足足有半人高,剑锋半指厚,一派古朴庄重的模样。

“刚才......想以伤换伤?”

“不,不,哪能啊,俺又不傻。”

“是么?”那声音懒散,可转瞬间又陡然变冷,“想好再说!”

说着话的功夫,那重剑不知何时压在许有财肩上,生生将他的双脚压得没进黄沙三寸。

平日里吹牛打屁的兄弟们此时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挪开两步,低头开始数起脚边的沙子来。

许有财泄了气,低声道:“沙陀人的弯刀没力气,伤不着我......唔。”

肩头的重剑又重了两分。

他知道,明天这肩膀指定废了。

他的目光顺着重剑幽黑的剑身滑过去,落在将军凌厉的下颌处,再往上是沉黑的眉眼。不管看多少次,许有财都会被他锋利的眼神吓到,觉得它像盘旋在尼赤金山山顶的苍鹰。

显然,此刻萧平川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在他沉沉的目光逼视下,许有财改口道:“当然,刀子不长眼睛,这回砍了背,下回指不定就得割脖子。我就不该让他近身,更不该贪功......”

“行了,”萧平川收回重剑,将长弓扔给他,转身就走,“老子不想给你收尸,再有下回收拾铺盖滚蛋!”

许有财赶紧把自己的板斧别在后腰上,双手捧着长弓,紧跟在他身后道:“是是,将军您教训的是。”

走出两步后,萧平川突然停下来,扭头道:“跟着我做什么,找奶吃?去把朱邪葛波送来将军帐。”

许有财猛地刹住脚步,“哎哎。”

恭敬目送他走远后,许有财慢慢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道:“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到底啥时候回都城,日子定了没?”

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定了,后天就走。”

“啧,还真回去完婚呐,真他妈憋屈。”

“可不是么,听说娶一村姑,叫什么昭喜。”

“就是叫昭喜,比咱们将军还大两岁呢,”许有财接话,“咱将军多俊一小伙,凭什么就娶个又老又丑的村姑!”

“不是,你们不懂,问题不在这,”刚才那个小个子压低声音道,“咱将军是堂堂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配王公贵女都绰绰有余。这回为啥给他安排个村姑,明摆着是下他脸呢。”

“啥意思?”

他招招手,示意众人挨近点,继续道:“大战过去一年了,沙陀人被压在疏勒河那边迟迟缓不过劲来。咱呀,没用武之地啦。”

众人愤愤,“没用处!?那今天这战算个啥?”

小个子白了他们一眼,说:“就这等规模的进犯,连邸报都不会上,都城那边更不可能知道。”

“可这跟将军的婚事有啥关系?”

“蠢!咱黑旗军的名号多响亮,都城那帮孙子,想要兵权又不好意思明说,就明里暗里的折腾咱将军,婚事、粮饷,懂?”

“日他个仙人板板,怪不得最近粮饷越来越紧张。”

“不过发不出粮饷来可能还真不怨上头,”小个子神神秘秘地说,“咱大梁还有几个种地的,听说南边为了躲人头税,把新生下来的娃扔河里淹死,满河都是白花花的死娃娃嘞。”

“啥!”

众人悚然一惊,“这......这不能吧?”

“咋不能?我就问你们,现在把你们放出去,你们能活不?”

众人齐齐摇头。

大梁按人头收税,他们中好多人连地都没有,拿什么交?交不起轻则坐牢,重则丧命,根本没活头。

“行了,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黑着脸各自散开,只有许有财落在最后。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萧平川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是最早跟着萧平川起事的人。

萧家在他们当地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家里有百来亩旱田,雇着七八个佃户,他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看着萧平川出生的,小公子打小就聪明,教书先生说他是个能考功名的好苗子,萧家为此下了大力气供他读书上进。

后来,沙陀人南下烧杀抢掠。他们所在的缙州作为大梁的北境门户,最先被沙陀人劫掠。

为了逃难,大家都舍家弃业成了流民。萧家也不例外。萧家人好,待他们这些佃户也极好。他们都记恩,愿意一直在一起。

渐渐的,各地有流民帅站出来组织人手反击自保,萧氏夫妇也组了人。

后来,萧氏夫妇战死,萧平川站出来接过父母手里的百来号人,以“黑旗军”为号,开始崭露头角。那一年他十三岁,许有财自己二十三岁。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

如今,黑旗军已逾十万人,驻扎在疏勒河南岸三公里处,这里河沙淤泥常年堆积,勉强能见点绿色。

所谓的军营是在烂木桩围起来的空地上撑了上万顶羊皮或狼皮帐篷,远远看去就像一群羊被关在了圈里。

将军帐只不过比旁人多了几张羊皮罢了,挨挨挤挤摆着议事的桌椅和睡觉的地毡。

许有财提溜着俘虏进帐,“砰”地一声将人丢在地上。

“朱邪葛波,三十二岁,沙陀头领的胞弟。”

许有财面无表情地说着调查得来的信息,他们的探子如今已深入沙陀人聚居地灵盐城,想知道这些东西并不难。

从地上翻坐而起的朱邪葛波面色难看,他盘腿端坐在地上,抬头去看萧平川,用不甚流利的汉话轻蔑说道:“我是王,你们低贱的汉人就是这样招待王的?”

“啧,王?”萧平川冷笑,“要不要去问问朱邪执珅答不答应?”

朱邪葛波撩起眼皮,“行了,萧将军,你我二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他眼珠子慢慢悠悠地朝破洞的羊皮帐篷和瘸腿的桌椅看去,“谁能想到大梁堂堂的大将军住这种破地方?”

他探前压低上半身,一挑眉毛嘲讽道,“粮饷很久没发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许有财脸色变得铁青,提腿就想要踹他一脚,被萧平川用眼神制止了。

“直接说你想做什么?”萧平川问,他的语气还算平和。

沙陀这次渡河,打的是和谈的旗号。

不过就算和谈,沙陀也是付出大代价的。因为此前萧平川放过话,只要沙陀敢渡河,要战就全留下,要谈就留一半。今天这战,他们杀了一半。

朱邪葛波的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自觉起身坐在椅子上。

“跟沙陀合作,”他语气傲慢,像是施舍,“放我们南下,抢掠来的财物你我三七分。若你肯加入我们,王兄即刻便可将你封为异姓王,抢掠来的财物可五五分。如何?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将军帐里一阵沉默。

许有财默默后退两步,比划了比划,觉得待会血还是会溅在身上,便又退了两步,都快退出将军帐了。

萧平川冷冷看着企图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朱邪葛波,奇道:“你的意思是要约我一起抢掠汉人?”

“是,”朱邪葛波被他冰针一样的目光扎得浑身不自在,动动身子道,“汉人朝廷并不重视你不是吗?他们不仅拒绝供养你的军队,”他不太敢提黑旗军三个字,“还想从你手里夺权,你还有什么理由为这个朝廷卖命。你该跟我们合作,让汉人跪在地上为奴为婢!”

他越说越激动,觉得自己的提议天衣无缝,萧平川早没想到是他缺乏计谋。

“让汉人......为奴为婢?”萧平川一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缓缓走到朱邪葛波跟前。

朱邪葛波被迫仰头看他,这才勉强让自己跟他自上而下的目光对上。

萧平川的五官极具锐气,这跟他多年冲杀有关。朱邪葛波一早就知道他长相俊美,可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敢细细端详。这会儿看清楚后,突然觉得若他加入沙陀,那么族中那些美丽的姑娘多半会被他勾走。

“怎么样?心动吧?”

萧平川低头,轻轻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狼骨骨玦,轻声道:“确实心动,不过......”

“不过什么?”

啪!

萧平川一把扼住朱邪葛波的脖子,拇指上微凉的骨玦嵌进温热的皮肉里,激得朱邪葛波一哆嗦。

“你——”

萧平川见他还能出声,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两分,将人生生从椅子上提起来,使其与自己的视线齐平,然后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汉人。”

话毕,他将朱邪葛波往椅子上狠狠一摔,揪住其头发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往扶手最尖处砸去,一下重过一下,很快扶手断裂,鲜血飞溅,热乎乎的洒在许有财脚边。

许有财小心地又往远处挪了两步,摸摸鼻子心想:“将军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半晌,萧平川提起眼前这张血肉模糊的脸,趁他还有意识,耐着性子说:“我父母死在沙陀人手里,我兄弟姐妹死在沙陀人手里。你要感谢我还遵守那什么狗屁不杀来使,否则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朱邪葛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拼命把脑袋往后挣。

萧平川又冷笑着把他像狗一样拎了回来,“待会有人送你过河,不过以后见着我记得绕道走。要是再像今天这么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死。”

说完,萧平川将他随手扔地上,在欣赏完他瞳孔中剧烈的恐惧后,才悠闲起身,撩起下摆擦着手往外走。

走出两步,不知他又想起什么,半转身子停了下来。

帐篷外的天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将他锋利如剑的身影裁剪得格外气势迫人。朱邪葛波被埋在他的阴影里,吓得连滚带爬后退两步。

“记住,”他听见萧平川声音浑厚,“汉人生来尊贵,永不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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